曹太太瞅着长安的发呆,抬高声音道:“这是你的小叔子……春曦……刚从香港留学回来!”
长安回过神,不由得微微的笑道:“路上都顺利吧?你哥哥成天念叨着你呢!”
春曦笑道:“多谢大嫂关心。实在抱歉,大哥和大嫂成亲的时候,我实在买不上船票了!我的心里一直存着遗憾呢!这会儿,我总算见到了大嫂,和我想象里的大嫂一模一样!大哥真有福气,娶了嫂子这样知书达理的闺秀!等晚上的时候,我一定要给哥嫂多敬几杯酒!”
长安听着春曦的话,一阵心酸。她不由得微微的一低头,躲避了春曦那两道艳羡的眸光。她一低头的瞬间,温存的模样简直让春曦心醉了。他正要说什么,却被曹太太蓦然打断了。
曹太太抱着胳膊,右手里捏着一根纹丝雕花银簪子,慢悠悠的戳着牙缝,倒挑起眉头,冷笑道:“自从大少奶奶进了我们曹家的大门,还没像今天这样露出笑脸呢!春曦的能耐真大,竟然能让她开怀一笑!”
春曦嘻嘻的笑着,故意和母亲打着哈哈,俏皮道:“妈,我差点儿忘了,我给你买了好些东西呢!香港流行的衣服首饰……统统给你带回来了。”说着,便催促着老妈子打开那只硕大的棕色皮箱。
曹太太动了好奇心,眼瞅着皮箱里的东西。春曦蹲下身,一件一件的拿出来,送到曹太太的手上。曹太太戴上了老花眼镜,品鉴着春曦带回来的新奇首饰。春曦趁着母亲不注意,很快的朝楼上看了一眼。
楼上的棕漆镂空围栏后面,早都没有了长安的窈窕倩影。一个老妈子正弯腰收拾着地上的景泰蓝花盆碎片。春曦觉得心里空荡荡的,竟然没有听到母亲的问话。
曹太太阴沉着脸,抬高声音问道:“这对缠丝玉镯应该是明代的东西吧!你瞧上面的花纹,行云流水,不得不让人称赞!”
春曦紧跟着笑道:“这确实是明代的古董!我花了大价钱买来的!知道您喜欢老东西,所以买来孝敬您的!”
曹太太把那副镯子戴在了手腕上,细细的品鉴着,道:“戴在手腕上,有冰凉润滑之感!毕竟历经岁月酝酿,果然是上等好玉!”
春曦笑道:“妈是多年的老行家了,说的头头是道!”
曹太太道:“我自从嫁到你们曹家,已经有三十多年了。这些年,我帮衬着曹家的生意,也算是老江湖了!行家算不上,可看古玩首饰还没有走过眼!”
春曦夸赞道:“妈真厉害!香港最有名的鉴宝人都没有妈这样的水准!”
曹太太满足的笑了几声,突然间收住了笑,冷下脸,问道:“你哪来的钱!”
春曦眼瞅着母亲阴沉着的脸,不敢撒谎,只好低声笑道:“我自己挣得!”
曹太太道:“从哪儿挣的?你怎么能挣那么多钱!老实说!别跟我玩花样!”
春曦搔着头,嬉皮笑脸的道:“我去了澳门!”
曹太太啧啧的叹息道:“你爸爸要还在,肯定会抽你的!你竟然跑去澳门赌钱了!”
春曦嬉笑道:“毕竟赢了钱!”
曹太太道:“真的?”
春曦指天发誓道:“千真万确!我哪里敢跟您撒谎呢!”
曹太太相信了,脸上浮出了浅淡的笑容。春曦的心里顿时踏实了很多。他再次朝楼上张望着。老妈子已经收拾完了景泰蓝花盆,早都不见影子了。那里彻底的空空荡荡了。
曹太太道:“我打算让你拜祖宗的影儿!你哥哥留学回来的时候,宴请了亲朋好友,他当众拜了曹家的祖先!”
春曦反感的道:“妈!大哥是曹家的长子,理应拜祖先的影像。我就算了罢!免得劳师动众的!”
曹太太想了想,道:“也罢。我们不必宴请宾客了。可你也不能坏了曹家的老规矩!我让下人们把祖先的照片请出来,就在客厅里点上香火,你就简单的拜一拜吧!另外,你要跪在你爸爸的相前,跟他说一说你留学回来的成绩!”说着,便张罗着婆子丫头们准备祭拜。
春曦很讨厌这些繁文缛节。可他不敢拗了母亲的意思,只好由着母亲闹去吧。他慢慢的踱步到了楼上,立在棕漆镂空栏杆前面。刚才,姚长安就站在这里。
春曦背着手,在那里缓缓的踱步。实在闲着无聊,他不由得回味起和长安初见时的情境。
方才,长安穿着一件宝石蓝的对襟盘扣褂。这会儿,春曦觉得,眼前正闪烁着一团宝石蓝。在金灿灿的阳光底下,那团宝石蓝发出了明晃晃的光,像抖动着的多瑙河的河水。此时,他仿佛正站在岸边,听着一曲凉匝匝的多瑙河曲子,眼瞅着宁谧的宝石蓝河水的悄然流逝。渐渐的,小提琴的曲子逼近高潮。在滂湃的乐音的激荡下,他准备奋不顾身的跳下去……跳进爱情的宝石蓝里……哪怕被吞噬湮灭为齑粉也心甘情愿!
此时,他竟然忘记了苏细烟……那个唱青衣的、陪着他度过了三年留学生活的女孩子!
曹春曦就是这样的一种浪荡的人……天生的!终其一生,他都是朝三暮四的爱情痞子!
外面传来了汽车喇叭声,又传来了孩童们稚嫩的嬉笑声,还有卖桂花糖的小贩的抑扬顿挫的吆喝声。
春曦醒了过来。他觉得心里好似燃着火。那股子火热让他加快了踱步的脚步。他真想去大哥的婚房里,见到长安,和长安痛快的聊一场。可是,他却不敢!一来,他惧怕母亲。二来,他也惧怕长安。长安虽是个柔媚的女人,可她的骨子里却透出一股子冷傲……不能让人轻易接近的冷傲!
长安早都跑回了婚房里。她坐在鸳鸯镜前,对着镜子里的那张俊俏脸发呆。棕漆回文木窗半开着,凉风一丝一丝的吹了进来,拂扫着她腮上散落的几根发丝。她并没有觉得腮上一阵酥麻,而是完全沉浸在了刚才的那幕刻骨惊心里。
春曦和春霖简直是活脱脱的一个人,长相,气质,谈吐……都活脱脱的像!
假如,她嫁的人是春曦,那该多好啊!假如,她真的嫁给了春曦,岂能像现在这样不死不活的?她每天都会喜气洋洋,孝敬曹太太,体恤下人。想到这里,她哆嗦着伸出了纤指,贴在蒙着晨霜的镜面上,缓缓的摩挲起镜中的那张柔媚的瓜子脸。
她幻想着,此时,春曦的手正缓缓的摩挲着那张俊俏的瓜子脸,手指渐渐的往下挪,最后,落在了她纤细的脖颈上,捏住那条赤金项链上的凝着悲悯,信心,良善,永恒和美满的祖母绿。
滴答一声响!长安从遐想里醒了过来。她发觉,手腕上的那只缅甸玉镯碰到了鸳鸯镜面上,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她再次呆望着鸳鸯镜。镜子里,那张俊俏的脸简直可惜了!曹春霖竟然没有福气消受!
她越看越气,愤然起身,冲到了棕漆回文雕花木窗前,昂首迎着秋晨的寒凉。
她想起了春霖说过的话。假如,她同意离婚,她和春霖都会解脱!她是这样的一个标志的女人,岂能心甘情愿的陨灭了自己的后半生!
那天中午,长安下去吃午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