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太太走到了弄堂口,坐在了汽车里。她并没有马上要小厮开车回去。她打发小厮去买汽水了。那天的天气有些闷热。曹太太打开了车窗,眼瞅着弄堂深处。她从那只奶白色的小提包里摸出来一把苏绣扇子。她轻轻的摇着扇子,缓缓的闭上了眼。
小厮买来了汽水。曹太太又吩咐他去附近的杂货店里打电话。她把苗凯的名片递给了那小厮,对他叮嘱了一番。小厮去打电话了。片刻后,他回来了,对曹太太耳语了几句。曹太太看了看车窗外,看到弄堂深处走来了一个人影。那人正是苗凯!刚才,他接到了小厮的电话,心里再次燃起了希望。
他走到了汽车旁,对曹太太低声说道:“曹太太,我想了想,觉得还是帮你这个忙吧!刚才,我想了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能帮你的忙,也不会让陆懋琦查出是我干的!”
曹太太微微的点了点头,把黑色的礼帽上的面纱摘了下来。她用那只镂空的黑色面纱遮住了脸,眼睛看着前面,等着苗凯继续往下说。
苗凯低声道:“我认识一家黑印刷厂的老板。他经常印电影明星的绯闻。他可以帮忙印刷传单。您要是觉得合适,我就让朋友帮忙,把照片印成传单,下面配上文字!陆懋琦即便查,也不会查到我这里!我那朋友的地下印刷厂经常搬家!”
曹太太听到这里,觉得很满意,道:“好!你说的这个办法不错!等你把传单印好以后,剩下的事情就不用你管了!我会安排人把陆懋琦的绯闻散步到各处的!”说完以后,便缓缓的打开了那只奶白色的小提包,从里面摸出了一沓钞票,送到了苗凯的手里。
苗凯的双手颤抖着,颤颤巍巍的接过了那沓钱,道:“曹太太,您可千万不要说是我干的!”
曹太太道:“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我没有那么傻!”说完以后,便把那沓照片交给了苗凯,叮嘱道:“你可以任意的编造故事。我就不用嘱咐了!”
苗凯道:“曹太太,您放心!”顿了顿,试探着问道:“可我不明白!你这么做,对你们曹家又有什么好处呢?姚长安是你们曹公馆的大少奶奶!以前,报纸上经常报道她的巾帼事迹……”
曹太太瞪了苗凯一眼,道:“你不用多说了!这和你没有任何的关系。这是我们曹家的事情!你尽快去弄传单的事吧!”
苗凯道:“好!您请放心!我这就回去编故事,晚上就把稿子和照片交给印刷厂!明天一早,传单就弄好了!到时候,我给你送去吧?”
曹太太一摆手,道:“不用!明天一早,我会派人来取的!记住!故事编的越离奇越好!”说完,便催着小厮发动了汽车。
苗凯站在原地,看着曹太太坐的那辆黑色的小轿车走远了。他把照片和钱都放在了裤兜里,匆匆忙忙的走进了蜿蜒曲折的弄堂里。
迎面走来了一个收废品垃圾的中年男人。那男人是个罗锅,嘴里叼着烟圈。他路过苗凯的时候,故意吐了一口痰。苗凯瞪了那人一眼,灰溜溜的走了。那收垃圾废品的男人知道苗凯是花边新闻小报的主编。他刚才的那口痰是故意的。
曹太太回到了住处,总算觉得心里踏实了许多。她想和红酒,便打发张妈去买了好几瓶红酒。那晚,她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张妈和祝妈都不愿意多管闲事,俩人躲在下房里议论纷纷。
曹太太喝高了,变得疯疯傻傻的。她走到了卧房的窗户跟前。从那面窗户望出去可以看到浪奔浪流的黄浦江。江面上有很多只的乌篷船。那些乌篷船的廊檐下都悬着黑漆漆的煤油灯。
远远的望过去,那一盏盏的煤油灯正发着昏黄的光,像是眼睛,兽的眼睛,狰狞可怖。
曹太太用两只胳膊撑着棕漆木窗台,疯疯傻傻的哭着,笑着,唱着,喊着。她的心里当然明白自己都干了些什么!以前的她是不会做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情的!她一门心思的扞卫着曹氏家族的尊严!可自从春霖出事以后,她整个世界都已经坍塌了!
之前的那个自尊感性华灯万丈的世界已经坍塌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昏暗无常冷酷的世界!
翌日清晨,天气格外的阴沉。乌云遍布,可压根就没有落雨。雨水都凝聚在黑压压的乌云里。那份巨大的压迫感让人觉得好似到了末世荒城。曹太太昏昏沉沉的。她坐在沙发上,耷拉着头。昨晚的酒精还没有彻底的从她的身体里代谢干净。
张妈和祝妈都去菜场了。过了一会儿,她缓缓的抬起头,对门外的小厮喊了一嗓子。她的那一嗓子喊得着实的凄凉。小厮进来了。曹太太吩咐他给报馆打电话。小厮按照吩咐,给苗凯去了个电话。苗凯告诉小厮,他正准备去电呢!传单已经印好了!一共有上千份!
小厮放下电话,回禀了曹太太。曹太太道:“我们去取传单吧!”说完,便挣扎着站起身,随着小厮缓缓的走出了公馆。
长安在公馆里呆的烦闷。她想出门走一走。于是,她换好了衣服,带着一把墨绿色的油纸伞出门了。那两个兵卒不放心她独自出门。长安却说,她就在附近走一走,不会有事情的。
可是,她一旦走出了公馆,便收不住脚了。她走了很远的路,走到了外滩的南京路。那是整个上海滩最繁华的地段,车水马龙,人群熙攘,小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电车的叮叮当当声时而萦耳。
长安已经好久没来这繁华之地了。她记得,上次来到这里,是和春霖一起来的。那时候,曹家正准备迁居香港。春霖陪着她来到了这里,和她过完了很开心的一天。
下雨了,潇潇落雨像是正吟唱着一首凄婉绝伦的诗。路人们都躲在了旁侧的屋檐底下,七嘴八舌的议论着雨水。长安没有躲避,撑开了手里的墨绿色的油纸伞。她高举着油纸伞,缓步朝着前面走行着。
她回想着曾和春霖在此度过的那些时光。凄迷落雨斜斜的钻进了油纸伞的底下,落在了她的腮上。那点点滴滴的寒凉让她顿时清醒了!她停下了脚步,茫然四顾,哪里有春霖的身影呢?
她看着不远处躲雨的路人们,路人们也正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