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邛州那晚你不知便罢,然平朔二十二年秋猎,太子殿下于林间遇袭,那次你在场,你真没发现那群黑衣刺客的异常举动?”
漆眸低垂流转,一副沉思状,姚嘉纾仍感茫然,娥眉微挑继续问向韦熙茵:“什么异常举动?”
面前的人顿了顿,质疑的目光直直盯向她,再开口时语气变得更沉:“那些刺客团团围住太子殿下和乐宁公主,却在我们赶去之后有了一丝松懈,便是那时,乐宁公主才得有机会上马先走。同时,也是在我中剑后他们才收手结束暗杀,试问,他们那么想要太子殿下的命,为何突然间人就撤了?你不要告诉我,是因为你姚大小姐闻名京城的剑术把那群刺客给吓破了胆!”
满满的讽刺意味,姚嘉纾暂且不与之计较,细细回忆起那日发生的一切细节,那时是赫谨行先察觉到不对劲,当即他们便驾马急赶了过去,远远的,她就看到数不清的身穿夜行衣的人挥舞着手里的刀剑,银光刺痛了她的眼,没有任何犹疑便怒声自报了家门让那群刺客有本事冲她来,也就那刺客动摇的瞬间,她看到了包围圈里的太子,而身边这个丝毫不会武功的无用之人竟趁着这间隙冲进了刺客圈里跑到了乐宁公主身边,再之后,整片林间骤然充斥着赫谨行凄厉的撕喊,寻声望去,太子臂弯处是血液淋漓的韦熙茵。
也就是在这时,纠缠在她周围的黑衣人突然散去……
“你的意思,那些刺客是沐家派的?他们顾及二皇子,所以最后迫不得已才撤离?”一股寒意浸入心肺溢散至全身,姚嘉纾只觉得自己僵得难以动弹,说出的话都透着雪子般的冷。
厢房寂静无声,如寒风刺骨的冬夜杳无人迹,可从那微弯的唇角她照旧解读出了韦熙茵心里的暗嘲还有至今对她的不信任。不禁心底生出悲凉之感,她曾引以为傲的家世和身份,没成想有朝一日竟成了她交友的枷锁,半月来她诚心与韦熙茵化干戈为玉帛,尽数将她姨母和外祖所密谋之事告知于她,换来的却依旧是韦熙茵对她的满腹狐疑,不止是韦熙茵,纪夕朗、邢家兄妹,还有崇德侯世子皆对她所言所做之事半信半疑,可她真心帮他们啊,不能因为她的姓,就对她抱有成见啊!
耳畔车邻邻,慧府乱糟糟,姚嘉纾还是难以接受韦熙茵说的那些事,秋猎林间暗袭、邛州城外夜袭,还有此次太子前赴豫国国宴的路上惨遭的两次暗杀,这一切竟是沐家所为,也就是她的外祖!那她父亲呢?她父亲是否有被她外祖胁迫也参与了其中?
愈想,额间的冷汗冒的愈多,倘若她父亲真的与这些脱不了干系,到时太子追究起来她要如何去救她父亲呢?
一直到马车停于府邸,姚嘉纾都没有理清个头绪,外祖和姨母想要的她一直都清楚,只是他们行事如此胆大妄为却着实令她心惊,刺杀一国储君实乃杀头的大罪啊,更让她心中冒火的是,他们极大可能会再次把她父亲拖下水,而她的父亲呢?她劝说过无数回让父亲和沐家、和沐党斩断一切干系,可在父亲眼里她是因为太子而执迷不悟,可怜她谒忠诚以事君兮,反离群而赘肬!
之后一段时日,她仍每日上韦府小坐,以让她姨母知道她有尽心为其效力,然而她父亲回府越发的少,心中隐隐感到不安,直到那日晚间,她从军营回府见到赫谨行,他的一句话让她一整个惶惶。
“不管皇兄有没有和戚卫率一起回京,但明日大将军都会率一万大军埋伏在回京城的必经之路等着围剿他们!”
心似被揪般样痛,自乃得知太子常被暗杀,她时常夜里都会梦到和秋猎相似的场景,她生怕太子又和在邛州那次一样受了重伤中了剧毒,日夜祷盼总算她盼得太子回京的消息,可也再次得知太子会遇险境,而亲自造就这危险的人是她的父亲,是国之大将军……
孤身一人的太子,如何逃得出她父亲的一万大军?不得已,她只能向她父亲下手了,她不能让她父亲背上弑储君的罪名啊!
让曼儿买来药粉,又带着曼儿一起去了军营让她找崇德侯世子亦或戚将军的人暗中下药,毕竟都是在军中的人,接触膳食会容易得多,而她自己则去中军书房大闹她父亲让他无从顾及其他。原以为这计划天衣无缝,但第二日她得来的消息是:姚大将军领兵一万转至黎岩山与戚卫率僵持时,戚卫率言太子已于前一日回京。
欣喜与悲愁瞬间交织在心里,她怎么也没料到会是这般情况,太子平安回了京,以他的运筹帷幄定然对今日沐党所行之事了如指掌,她的父亲啊,终还是行了这谋反的路……
阁院中一排平安槐四平八稳地扎根在沃土,自她有记忆始,二十载习剑念诗皆承其庇荫,春夏看那青翠欲滴,秋冬望其迎风冒雪,而今,却要连同这偌大华贵的姚府在京中塌倒。
耳边逐渐传来铿锵有力的疾行声,姚嘉纾起了身款款走出清秋阁,一早就料到的结果,事已至此,她不会想着逃开。待至正厅,毫无意外府中的侍卫已被崇德侯世子的人擒住,许是近段时日她尽心为他们探情报的情分,世子对她可谓是客气有礼,然而他开口的话将她本就支离破碎的心碾得更碎。
“太子口谕:罪臣姚觉澄大逆不道,犯上作乱,更甚通敌叛国,属罪大恶极,着革去大将军职,姚府上下及其九族依我冀法皆暂押天牢,听候发落!”
顿时,脑袋混沌一片,只有那“通敌叛国”四个字在耳边回响不断,她怔在原地良久,不可置信地看向钟离彦然,但眼前这张冷面,眼中似还带着怜悯的神情让她心中一直以来的信仰瞬间崩塌,她的父亲啊,她从小就尊敬崇拜的父亲,指她看天下舆图、向她解兵法要略、教她要保家卫国的父亲,竟是通敌叛国的罪臣!
不顾一切地冲往东城门,她必要向父亲问个清楚明白!一路,姚嘉纾不知泪洒了多少,却在看到那一身戎装满面威武又慈爱的人时,她只觉得格外陌生。
父亲的回答终是让她失望透顶,“对不起”三个字轻浅又沉重地抹灭了她长久以来对父亲的崇敬还有那为人子女心有的孝爱。
静坐在软绵的矮榻上,望着不远处那几盏光明的烛火,姚嘉纾的思绪仍旧缠缠绕绕,回想纪夕朗给她看过的她父亲的罪状书,她只觉得一切匪夷所思,犹记父亲向她清楚讲过这当世局势,莒兴文,贤良多;凉以武,是安邦;襄重贸,为最富;豫中庸,胜地利;而我冀开新政,精贡举、厚农桑、修武备,以制衡其四国。
从父亲的话来看,他是意在振兴我冀国的,却被她外祖、姨母所迫和凉勾结,可她姨母对人向来多疑,又怎会轻易信那凉国大将军的话?难道只因被那把椅子、那至高的权势所迷了心智?太子那时与襄皇情义甚笃,所以她姨母也必须为二皇子也找个同盟来助力吗?
可也不对啊,凉国大将军又凭什么认定沐家的人会同意结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