溧阳长公主屈膝拜了下去,看似动作流畅,实则是承受着锥刺骨之痛。
帏帽下的面容上丝毫不显,足可见她心志何般坚忍刚硬。
太后见了这个女儿,就忍不住要红着眼眶背身抹泪了。
“不要行礼了。你这孩子啊!”太后痛心呼喊道,拍着腿起身来搀扶她。
溧阳长公主伸手摘了帏帽,随着太后过去坐到了胡榻上。
嬷嬷仔细端详着溧阳长公主的面容,也不知是真心看出了些什么,还只是为着哄太后高兴,说道:“娘娘,您瞧长公主殿下,精神头可是正不错呢。”
太后闻言,也拉着女儿的手左看看右看看,或许是心理暗示的缘故,倒是觉着溧阳同先前看起来有些不大一样了。
从前溧阳长公主的心冷了许多年,活在这世上受着凄苦折磨,渐渐把年少时那些锐利锋芒主动丢弃了,只持着最后一份尊严傲骨,睁眼看着这大好河山将在景帝手中往什么方向倾颓而去,才没有自折了去。
只是如今见着天下风云涌动,暗潮迭起,现在的年轻人比起从前那一辈,更多了许多可塑之才,铮铮耀目少年郎,或许是多年难遇之机缘将至,天命不弃南朝,将她那藏得连自己都要觉察不到的拳拳赤子心都重又燃起一角,澎湃烧灼下,竟生出几分年少时候搅动朝局、显身手展抱负的意气。
“嬷嬷好眼力。”溧阳长公主说道,从袖间取出一份卷成细筒状的信笺,“母后——”
“溧阳!”太后厉声喝道,一手按捏住了溧阳长公主握着信笺的手,眼底全是警告的意味,“哀家见你,可不是为了看你重蹈覆辙,又走从前那条老路!”
“母后,母后。”溧阳长公主的声音断了,她脸上露出一份无奈的笑,心底里却透着万分悲凉。这就是她的母后,满门清流、桃李天下的谢家的女儿。
她又能再多指望些什么呢?
拳拳孺慕之心,就是受多了这样的摧折,才这样渐渐熄灭了去。
太后从她手里强行夺走了那筒信笺,丢进了火盆子里。火舌往上猛地一蹿,把那娟黄色的纸张烧着了。
亲眼见那藏着祸根的纸张烧成灰烬了,太后才松了一口气,又转头拉扯着溧阳长公主的手,压低了声音威吓道:“你这孩子,要折多少人性命进去你才知道做罢?你皇兄最看不得你对朝政指手画脚,哀家从前提点了你多少次,你都当作耳旁风。若非因此祸端,只怕你现在早就嫁作人妇、子孙满堂了。你看看清河那孩子,规规矩矩,恪守妇道,顺着皇上的心意,如今儿子都长得老大,要下场考春闱了。你呢?碌碌半生,得到什么了?废了两条腿,被闭锁在荒山别院里头,身边只得两个粗使嬷嬷。哀家将你生养出来,可不是要你受这委屈的。”
溧阳长公主没有抱怨,她只坐直了身子,看着隔了厢房分作内外两室的素纹屏风,轻声道:“清河姐姐与我,还是不同的。我从父皇那里得到了太多,昔时以为是旁人求不来的恩赐。如今在母后眼里,应当全是祸患之源罢。若是父皇从初时便把我当普通孩子看待,不使我与皇兄在一处启蒙念书,现下许是我的女儿也长得与平姚公主一般大,要张罗着出嫁了。凡事不能重头再来,既已开弓,便再无回头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