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些年在江湖低调行事,隐姓埋名,多少次梦里被那些呼唤惊醒,他们叫着:“老郑,你作为活下来的人,为什么不去追真相,为什么不给大家一个交待。”
郑琰玉没有办法回答他们,醒来后脸上只有两行清泪。
这种症状这几年本来在渐渐地缓解,郑琰玉晚上本来也能好好地睡觉,他心中的这个解不开疙瘩本来已经被他藏到了深处。
他原本自己已经回归安稳,虽然这样会使羞愧感一直存在,但生活已经慢慢的归于平静,可是现在的情形告诉他,安宁是不可能安宁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自己是本应该在十年前就死去的人,他们怎么也要想办法把这个“异数”给控制好。
那如今是……既然自己还是没有被放过,索性就不要这安宁。郑琰玉暗自决心等他从牢狱中出来,就是开始重新调查当年的事件的时候。
任务圆满完成,夕阳西下,官差们作起神行法,带着郑琰玉往来时方向飞速回去,夕阳西下,几人远去的方向隐隐能看见远处一座名叫崇禹的大城。
可能郑琰玉这时候在规划以后的路要怎么走,但是他一定没有想到,出狱那一天会来得比想象中快得多得多得多。
夏夜,太阳落山后,热气也渐渐地消散了,等到在西方夕阳落下处,淡金色的明月升空,人间便已经重回了清凉。
不太通风的牢房的小隔间里,白净的月光从外墙顶部的小窗斜着渗透了一些进来,也给一直闷热的牢房带来了一点点舒爽。一缕丝绸般的月光轻飘飘地洒在这墙角的牢房隔间里,洒在那个穿着的深灰色粗布衣服的人的有些颀长而又单薄的背上,又从他身旁越过,在坑坑洼洼的另一面墙的内面上映出一个模糊的影子。
随着更漏的刻度一点点移动,月光渗入的角度也慢慢偏移,墙上的影子也随着一点点挪动着,但是影子的形状却没有一点变化;这人只是在晚饭的时候吃了一碟青菜煮豆腐和半钵薄粥,然后便已经在这里闭着眼坐了好几个时辰,也不知道有没有睡着。
这地方是听潮府的大牢,位于首城崇禹东边十余里的郊外的一片树林中;一条名叫“榆“的河流把这片树林和崇禹城的周边地区隔开,所以河的这岸人气相对更冷清一点。
大牢的外墙和顶部都用黑色的石料堆砌,坚固又厚重,只有墙的顶部留有透气的小口。从外部来看,大牢修得四四方方,像个大匣子。墙里面由外而内划分成了两圈,同样砌了石头的墙壁隔开,牢房一面挨着墙壁,组成方圈,之间再用熟铜栅栏隔开,外层一圈,内层一圈;内层再往里其实还有剩余空间,传言说是里面还会有关押重犯的更里层的牢房,或是对顽固的囚犯实施特殊手段的房间,可具体是什么就极少有人知道了。一般的狱卒也只能在内外两层活动,大牢里没有光源,越往里就越发的混沌黑暗,再加上通风不畅,内层长期会有多种令人体十分不适的气味,若是再往里,想想就觉得更显得阴森,所以也极少有人会起这个心思去往里探探究竟。
不过按照某个江湖术士的说法,这牢房里里外外都修得齐齐整整,外墙浑黑一体,里面又不见曦月,简直就像一方棺椁一样。大牢里面常年关押着罪人、恶人、冤人、屈人,凶戾、阴冷之气太大,会不利于在里面活动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或者说是里面的工作条件确实太过苛刻,听潮府大牢的执事人员调换的频率比其他同级别单位要高出不少。
这间小牢房位于最外面一层,虽然比较特殊,倚靠着两面大牢坚固的外墙,不过也只是外层小牢房而已;越往里的牢房关押的犯人越是重要,显然我们这位住户在这大牢里也只能算个小角色。
小牢房虽然不算是十分逼仄,但也总归是不利于人的正常活动,坐着减少消耗或许是最明智的行为。栅栏外无论向左还是向右,都是全无灯光、无尽的黑暗与深邃,走廊在这里折弯,两边一眼望不到头,少有动静,每天就只有三餐的时候会有狱卒定时走过。
不知道从左还是右走来的他们,用木桶提着清汤寡水的饭食与蔬菜,腰都不弯一下便粗暴地掷在栅栏外的地上,幸好钵和盘都比较宽大而且粗糙。不过餐具虽然耐摔了,却没有办法穿过栅栏之间比较小的缝隙,犯人们只能蹲坐在栅栏边将手伸出栅栏外,从碗里取食,或是把脸努力地往栅栏上靠,以求能吃得舒服一点;要是吃得慢了,等狱卒悠哉悠哉转完一圈回来时就会直接把餐具给你夺下来收进桶中,又扬长而去。
因此这间角落小牢房里的人已经养成每顿只吃半钵粥饭的习惯——一开始是被动的,后来习惯了也就只吃半钵了,这十多天过去,适应得还不错。
月出皎兮,月色正是最好最亮的时候,就连沁进来的月光都多了一分旖旎,这时墙上的人影却突然微微动了一下,就好像月光下的一潭静水被一阵清风拂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波纹。
牢房里的人从枯坐着不动的放空状态回了神,眼睛仍然闭着,耳廓微动细听,似乎是从不知何处传来了脚步声;这声音不同于平日里饭点时狱卒懒洋洋的脚步声;这步子迈得大且有一点急,而且由远及近,是踩得越来越响。
再细听,脚步声略显杂乱没有规律,如果不是因为走路那个人本身两腿长短不一样,就是由联袂而来的两个腿长不一的人的脚步复合而成。走廊这么长,不断有回声传过来又传过去,慢慢地越来越多、越来越响。
不再细听,脚步声经过几次回声加强后也杂乱无章,免得空花心思;这几人是在左在右、在近在远、从何处来、到何处去,对他来说都没有半点关系。
正在他要平复自己刚刚泛起涟漪的心境,重新开始枯坐冥想时,耳边又有一缕脚步声渐渐从充满空间感的飘忽不定变得实了起来,而且越来越明显、越来越能和回声区分开来。
听起来是有人从大牢入口的方向朝着这边来了,听起来像是……两个人?
“就在前面。”
随着脚步越踏越近,一人声也钻入他的耳朵;声音的主人他似乎熟悉,像是在今天当值的那名狱卒,十来天也听他说过几遍“开饭了啊”,最近的一次是两个时辰之前,因此一听就能记起来。
脚步继续接近,最终在他分不出左右的地方停了;两次呼吸的功夫,走廊里的回声也慢慢安静下来。
“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