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糊之间,郑琰玉的眼前又出现了那惊心动魄的一幕,烽烟万里,乱箭纷飞,强敌环伺,胡骑嘶鸣。
绵延万里、看不到边界的山脉,死死扼住险要的七座边关,宿都督头顶屹立不倒的帅旗,贪狼营每战比捷的震天气势,都化作飞灰,取而代之的是弥漫全野的慌乱气氛,还有……前方潮水般退下来的倒戈弃甲的溃兵,像山洪一般席卷的滚石和箭雨,山谷、山脊随处可闻的恸哭和哀嚎。
“全军!守土!诛寇!战!”
主帅瞪大了他那双三个时辰后会闭上而且永远不会再睁开的豹眼,似乎是要放尽最后的光华,目眦尽裂、声若雷霆。
不知道是沉浸其中还是回过了神,郑琰玉发现自己又一次回到那个夜晚,全营集结在山脚下,堵不住前军战败溃逃的潮水,殊死一搏却迎来的是敌人早已设计好的埋伏,无数的箭矢破空袭来,在他眼中放大、再放大,然后一阵“噗嗤”的扎入血肉的声音,他只有把全身都蜷缩起来,胸前的硬甲硌得他生疼,耳边全是惨叫声,他也想拼了命地吼叫出来,但是怎么也吼不出声,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同袍的惨叫声盖过去了。
等到终于可以站起来时,郑琰玉颤巍巍地站直了腰,举目四顾,却除了他自己没有看到一个站着的,地上不知道你的、我的、他的或者又是谁的鲜血或流或洒了出来,都汇在了一起,把草叶、土壤都浸染成血液的颜色。
这炼狱般的场景是如此摄人心魄,以至于郑琰玉不敢多看转过头去,却发现远处的箭矢又是成片成片的飞来,转瞬就到了自己的眼前,如骤雨、如冰雹,而他却只能站着,任由这箭矢往自己身上招呼。
挺奇怪的,明明是万箭穿心,却没有丝毫痛感,是自己痛得麻木了吗?但是肩膀上却有一点点模糊的触感。
触感越来越强、越来越清晰,郑琰玉眼睛睁开,隔间里昏沉柔和的烛光染进瞳孔,安抚住了他心中的不安,郑琰玉的精神也清醒过来。
就着昏黄的烛光和窗外明亮的月光,郑琰玉看见半张侧着的脸,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来的邹鸿正站在桌边,用指关节有节奏地扣着他的肩膀——就是刚才他经历的那“箭雨”。
邹鸿见他醒来,转身去把油灯挑亮,
“快点收拾一下,要走了。”
邹鸿披风还围在脖子上,看起来是才回来的。
郑琰玉也没有再多贪睡,立马起身,整了整衣衫,用盘子里衬底的布麻利地把没有吃完的点心打了个包,等他打完后,邹鸿已经打开了门,左手还捞着那半坛老酒。
也是一名酒仙的邹司丞其实一走进隔间就嗅出了佳酿的味道,要不是现在实在是不得闲,想必早就开怀畅饮了。
把手里打包结实的点心轻轻地扔给邹鸿,郑琰玉回手一指把油灯的灯芯点灭,径直走出了隔间,转身将门带上后,随着邹鸿略急的已经开始下楼梯的脚步跟了过去。
等到郑琰玉下了楼,邹鸿已经同店家柜台上值班的伙计结了房钱和饭钱,之前那在房里讨赏钱的伙计也早已看不到人。邹鸿往天上望了一会儿,似乎是在看星象,见郑琰玉走了下来,对他点一点头示意跟上,先沿着一条小路走了。
跟在身后的郑琰玉想起了行动之前邹鸿还对他说过完事以后他还有事情要同他讲,怎么现在又是这么火急火燎的?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郑琰玉正要开口问,正在啃点心的邹鸿又是跟早就预料好似的,回答了他想问的问题。
不过说完这句话后,他还是稍微迟疑了一会儿,嘴里又咀嚼了几口,然后才说:
“贺七让人劫走了。”
“啊?”
郑琰玉以为自己听错了,邹忌嘴里喊着一大块点心,发音不清不楚——
“好气人,人家饺子了。”
啥?这当官儿的说的是个什么东西?
邹鸿这才把嘴里的点心给咽下去,喉结一下一上,随即开口道:
“我看到对面人比较多,又是事先准备了埋伏,就没有和他们过多纠缠。”
郑琰玉这才听明白邹鸿刚才说的是“贺七让人劫走了”,邹司丞的大概意思就是在押送的路上被人给埋伏了,然后他吃不准对面的准备,就把贺七往那里一方,溜之大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