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启明不敢再接着想,从躺了三个时辰的冰凉的床上爬起来,走到书房坐在那一张梨花木雕花的椅子上坐了许久,却还是坐不住,夜半四更的,也不睡觉,就起身推门出去。
宫殿院落里看不到一个人影,只有灯笼还守卫似地亮着,夜里气温回寒,郑启明把身上的袍子往身体上又拢了拢,走出了院子,消失在茫茫黑夜中。
郑启明一路小心翼翼,躲过值夜的御卫和打更的更夫,蹑手蹑脚地往处于皇城角落里的另一处小院走去。
这位殿下一路上鬼鬼祟祟,与他白日里的大摇大摆可完全是两个作派。
郑启明终于摸到了一个小院门口,院门空着没有门板,皇子一闪身进去。院里种着各种修剪整齐的花草,植物的根部传来微弱地虫鸣声,再往前,那屋檐下点着两盏橙色的宫灯,像是深夜里的一双眼睛,难怪是从郑启明进入这里开始,他就有一种仿佛是在被谁注视着的感觉。
憋了一口气,郑启明壮着胆气,走过院里花草之间留下的小径,来到院中间的房屋门前,这房屋与皇城里其它建筑不同,并不是宫殿的样式,只是简单的瓦檐轩窗,而且两扇大门居然是裸木料的,连漆都没有上一点,就只是在中间离地四尺高的地方,镶上了一对铜制的、没有任何样式的扣门环。
郑启明上前,望着大门上那一道道没有规律的木质纹路,心里有些怀疑这里到底是不是自己要找那人的住处。
其实也怪不得明皇子殿下要这么想,说白了,这房子也就是建在角落里,要是在皇城别的地方,那肯定是影响霁皇城的整体美观的。
把手搭上门环,郑启明正在犹豫是敲还是不敲,忽然从耳边传来一声略显阴森的声音,给他吓出了一声冷汗。
“明皇子殿下深夜到访,为何不进来说话?奴婢不会伺候,有失远迎了。”
话音刚落,木门“咔嚓”一声打开一条缝,又“吱吖……”一声从里面被掀开。郑启明惊魂未定,又被这突然打开的木门惊了一场,吓得差点当场就要拔腿就跑,可是腿又提不起劲儿来。等到郑启明看到开门的这个人的脸后,心才稳了下来,略微定一定神,也算是恭敬地向那人行了一礼道:
“林侍郎,打扰了。”
林深鹿并没有对郑启明的突然造访表示出任何的惊讶,就好像是,这人早就想到了郑启明会来的一样。
他在皇城里做事,虽然不是真正的男人,但一向以刚正着称,整个人就和他的体型一样的正直、严谨、一丝不苟,为人精干,办事利落,想走后门、有求于他的无一例外都被拒绝,时间一长,也就极少与人来往了,他见着谁、谁见着他,都是客客气气的。
脸上依然是他那招牌的严谨表情,林深鹿侧身让过一个身位,手掌向上朝里轻轻一展,轻声道:
“殿下,何不进来说话?”
“善。”
腿脚不僵了,又只一闪身,郑启明的身影就消失在了那两盏灯影下,待到林深鹿的木门又发出“吱吖……咔嚓”两声,关上以后,这一片夜幕便又在虫鸣一片之中回归了之前的模样。
书房里的一张小书桌前,二人坐着,林深鹿亲手用火石把桌上的油灯灯芯点燃,灯光虽然昏黄晦暗,但也充满了整个房间。
“没想到林大人还是亲自掌灯。”
郑启明一句废话,对林深鹿的称呼在不知不觉间改变了。其实按照道理,像林深鹿这种内官,自称都只用“奴婢”,是没有资格被称作“大人”的,更何况是郑启明这等身份。
不过这若是平常时候,郑启明也不会管他叫“大人”。
林深鹿头也没有抬地说道:
“殿下啊,奴婢们这等人,就是伺候人的命,若是要叫人伺候了啊,不习惯。”
林深鹿手里捏一个铜勾,对着那灯芯挑了半晌,终于把它浸满了油,却又留下一点在油面上,这是最适合点灯的长度。
灯芯被林深鹿挑罢后,书房里的亮度以肉眼可见地差别明显就提高了。
“殿下,你也不必多动什么别的心思,能让你这么晚来敲我门,并且还没有敲动的,必定不会是什么小事。”
被这句话说得有些窘迫的郑启明这才看仔细林深鹿的装束,依然是白天所看到的那一套,乌衣银带,发髻也没有动过的痕迹,看样子应该是在等什么人。
可是郑启明又想起林深鹿开门看到自己时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甚至是在开门前就已经喊出了自己的名字,难不成……这黄门左侍郎,早就算好了自己会在今天晚上来找他?
可现在是丑时啊!四更天了啊!他这得是对自己的判断有多强的自信,才能一直都不睡,穿着这身衣裳,就等着自己上门啊?
若真的是这样,为何自己又从刚才他的话中感到一丝的疏离感?其实郑启明是不相信平时一板一眼的林深鹿会在夜里给他留门。
明皇子殿下思路完全正确,其聪慧可见一斑,不过他没有想到的是,林深鹿之所以会等他到这么晚,并不是因为林深鹿对自己有多么自信,而是他对让他今天晚上无论如何也要等到明皇子的那个人,有极度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