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沧海通过殷英的小动作看出了他心里所想,若是他出了皇城去,确实也找不到这么舒适又坚韧的靴子。
“那怎么……”
殷英其实想说“那怎么好意思”,不过刚说了一半,就让段沧海不耐烦地截住了。
“啰嗦什么,这事儿我还是能做主的,你以为叫你穿得这么臭的鞋还能用来干嘛?当柴烧?”
殷英也知道这是段沧海对他好,心里又有愧于他,才愿意让他把禁地中的物品带出去,为了不让段沧海失望,再加上这靴子真的不错,殷英便答应了下来。
“好,谢谢海哥,那我……先去收拾东西了?”
殷英作势要走。
“你等我一会儿,走之前在营门口等我。”
段沧海说罢急匆匆地往营房去。
殷英也回了自己的营帐,简单地打包了几件衣服并把身上这件官甲换了下来,拿起存下来的盘缠,再带了一把小匕首,别的东西他都是带不走的。
把行装打点好,殷英走到北营门口已经是申时了,若再过一会儿,去当值的御卫们都该回来吃饭了,到那个时候怕是就不好走了。
殷英正在念叨段沧海快点来,就看到段沧海从营房的方向大步流星地过来了。
段沧海迈着广步走到殷英面前,又与他寒暄几句,不多时就金乌西垂,是该道别了。
段沧海从身上摸出一块木质的红色令牌,交给殷英:
“这是出宫令,可在城门处单次通行,你现在是庶民身份,没这个还出不了皇城,我本来打算要送你出霁城的,可是临时有故人相约,你我就此别过吧,若有机会还能再见。”
殷英接过出宫令,正要给段沧海行个正式的礼,也没把他说的“还能再见”放在心上。段沧海又摸出一个锦袋,像那天塞给李沙柳家里的小童子一样塞给正要行礼的殷英。
“这些你拿着,当路上的盘缠。”
听声响,这锦袋里面的货,比他昨晚送出去的那一个袋子还要更多。
“不用,海哥,我是有钱的。”
殷英把手推了回去,确实,这些年他存了不少钱。
“你存的是你自己的,我给的是我给的。”
段沧海之所以如此固执,是因为他总觉得,是自己没有保护好殷英,才使他今天会如此。一想到原本是希望与理想并有的帝国战士,从今以后可能只能流落江湖,段沧海就觉得自己应该为他做点什么。
殷英与段沧海对视,看到了他眼里的坚决与遗憾。
“那……谢谢海哥了,咱们青山不改。”
殷英伸出两手叠在一起。
“绿水长流。”
段沧海也伸出两手叠在一起。
二人相对鞠躬,殷英左手成掌右手成拳,是江湖礼节,段沧海两掌向内,推手而出,是官家礼节。
殷英揣好银两和令牌,背上包袱,转身走了,没有回头。
他已经感觉鼻子有些酸楚难受,若是再站那里,今天就要失态了。
段沧海看着殷英走,夕阳渐沉,在侧面拉他的影子,越拉越远。
段沧海看着他的影子,脑子里想一些事情,可是却想不明白,等到他已经看不见殷英了,依然是想不明白。
殷英是段沧海一手带出来的,他的行事作风段沧海都很了解,而且若以两人的证词相对,也应该是郑启明要不顾劝阻闯门在先,万民殿里,几人虽然对此只字未提,但是真相一定不会只是殷英一个人的错。
可是有谁在乎这个真相吗?没有。
李沙柳清楚,林深鹿也清楚,皇帝郑文建更清楚,没有人觉得这个事情会和郑启明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们之所以没有当时处理郑启明,只不过是让他去给自己找一个台阶罢了,而今天的这个台阶,就是殷英。
就如同之前段沧海所想一样,端阳祈福这件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但总需要一个人为这件往大了说能够影响国家气运的事情来负责,这个人绝不应该是明皇子殿下,他自己不干,他老子更不干。
段沧海现在才知道他昨日是有多么天真,从皇帝到皇子,再到两个内官魁首,都没有谁把殷英当作一回事,只是把他当成为皇子脱罪的牺牲品,而他居然还想着早些来万民殿说不定可以改变结果。
“呼……”
段沧海屏着一口气,把该想的不该想的都想尽了,现在都是无济于事,转过身子要回他的营帐去,昨夜没有睡觉,今天又耗那么多精力,送走了殷英,他要趁这晚饭的时间好好休息一下。
“不知道今天晚上约见我的这个人,能不能给小殷子一条路。”
殷英一路向南,走到皇城的南门,把出宫令交与首城的御卫兄弟,回头看了一眼这夕阳余晖中的霁皇城,趁着御卫们没来得及问他出了什么事,两袖后拂,双手一背,便就此出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