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保持着跪姿的少年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了,他对着这个自己视之为父亲的中年人纳头便拜。
“老爷,我也可以的,你再给我时间,我会把语雪,哦不,小姐的病治好。”
他不仅是医道大会的头名,更是寒门医者里不世出的天才,虽然他的飞速成长绝对少不了夏家的支持与帮扶,但其绝对可以作为寒门撬动医道世家的第一根杠杠存在。仅仅出道十年,就已经对医道的至高境界初窥门径,如果继续他在医道上的探索、加以资源倾注,将来的成就未必就不能超过曾经的天下第一名医鲍柏秉。虽然现在他说自己也可以制出与九还丹类似的神药,那肯定是痴人说梦的,但假以时日,以其天资与努力,未必就做不到。
只是少年现在完全失了方寸,神情恍惚之下口不择言,甚至都有些语无伦次,又怎么能让人相信他的未来;即使他未来成功了,夏大小姐能等到那一天吗?
夏老爷不爱听他的这些话,曾经对少年殷切的眼神,现在变得如此的冷漠。
“你让我给你时间,那谁来给语雪的时间?远志啊,她等不起了啊,你们的婚约也只好……”
夏老爷没有把话说完就背过身去,但少年知道他没有出口的话是什么。
他努力地把上身直起,身上重心不受控制地后移,直接绝望地坐在了地上,整个人都颓了下去,像被抽干了力气一样,面如死灰,只有左手还有气无力地拉着背对着他的中年人的袖口,像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一样,不肯放开。
中年人无情地将手臂一扬,挥开了背后的少年无力的手,绕过他拂袖向门外拂袖而去。临了出门时,夏老爷脚步一顿,也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只可惜绝望的少年并没有听到。
……
来自霁都的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地往崇禹城进发,城门威武庄严的守卫们老远看着这队伍像一片红云似的飘过来,一个个都站得笔直。夏老爷提前几日就在衙门和都督府那边都发了喜钱,打过了招呼说他家的新姑爷今天来接亲,希望守城的将士们能够通融。
以这位老爷的面子,崇禹城今日专门为佟家人**了城里不许骑马的禁令,不仅城门守卫全都被换成了穿亮铜铠甲的精壮士兵,而且今天一早府尹就派出了崇禹府的衙役,将崇禹城里从正南门到夏府的道路上的闲杂全都疏浚,并让路边的住户们注意回避佟家的迎亲队伍、禁止喧哗。
别人迎亲都巴不得有人看热闹,人越多越好,但崇禹城这地儿人口实在是太多,若是到时候小侯爷的队伍被堵在路中间走不动,这可是件不好解决的事儿,要是再出个什么踩踏事件给侯爷家的喜事添了晦气,府尹和府督都未必能有好果子吃。
佟家小侯爷佟雷震骑着高头大马,领着八抬大轿与声势浩大的迎亲队伍,青雀白鹄舫,四角龙子幡,进城的路上一直都畅行无阻。到了崇禹城,除了在城门口矗立着的威武雄壮的听潮府士兵杰出代表,再看不到另外的人。
其实就算夏老爷不特意地拿自己的面子去给府督打招呼也不妨事,佟家的小侯爷来了,崇禹城也未必会有人有胆子阻止他进城,借他们胆子都不敢。
若要论起爵位,秋宣侯是世袭的甲等侯爵,远胜过要政满五年才能获有伯爵之位的听潮府尹;若论军功,这郭都督,也就是小飞的爹,十几年前才刚刚升任府督的时候,人家佟家的老头子就已经是掌管天下兵马的贲育阁上卿了。那一位虽然已经早不在朝堂,但仍旧拥有不小的能量,其家族的怒火,他们可承受不起。
迎亲的队伍在官道上列作了长龙,连人带车从头到尾排了有二十丈余,远远望去满目皆红。佟家带来接亲的媒人、喜娘、小厮、使女,一个个穿绛戴紫,喜气洋洋;开道的、执事的、掌灯的、奏乐的,各司其职、春风得意,队列里兼带着玉石珍珠、奇花异草作为给夏家的彩礼。
居于队伍最中间的花轿长宽九尺,方底圆顶,红体金边,四角缀上丝绸珠宝、珍珠玳瑁,前前后后用了八个红衣大汉抬轿,一路上平平稳稳,红得炫人眼睛,一派光华葳蕤的景象。
不过这一切都无法掩盖小侯爷佟雷震身上的光芒,这位新郎面若冠玉,目似朗星,头戴含帽,身批十分合身的喜服马褂与大红袍,英武之中更添三分神采。小侯爷在马上摇摇晃晃,一想到今天要来办的事情,心中不禁就有些醉了。
他从自己记事开始,心里就一直装着一个夏语雪。他要比她小上一岁,在父辈聚会的场合里,总是会被当作弟弟,他则是心甘情愿地当弟弟,因为夏语雪叫他“弟弟”的时候会咧着嘴浅笑,明眸善睐、红口银牙,再加上一对浅浅酒窝,还不知道什么叫做“漂亮”的佟雷震只知道心在砰砰砰地跳。
从孩提时的嬉戏到少年时的诗书再到成年后的礼仪,每一次二人见面都会相处得十分融洽,当然,大部分是“弟弟”会跟在“姐姐”的后面,像个小尾巴,称他们的关系为“青梅竹马”也没什么不妥。
佟夏两家作为老友,每年都会有几次见面的机会,佟雷震从小就习惯了每年都可以见着夏语雪。他们在大人们抛开官场与江湖的身份、把酒话桑麻的空当偷着溜出去,佟雷震跟在夏语雪的身后跑着,看她脚下的青丝做的鞋子,看她下裳织了好几层的飘动着裙摆,看她精致的小夹袄上的各种山水图,看她还未曾行笄礼的如烟的发丝。而每当一次聚会结束后,他总是会去问自己的父母说:“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再和夏叔叔一家见面?”
其实他想问的是“什么时候才能和语雪姐姐再见面”,至于被用作挡箭牌的夏叔叔,在他的印象里就只是喜欢把自己抱起来用胡茬在脸上蹭、以及每年都会给自己一小锭火炭般的金子当作压岁钱的慷慨怪叔叔,从来就没有在“想再见”考虑范围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