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雷震越走越没底,他感觉到的杀气并不只有一股,而是从好几个方向都传过来,这条街道两边至少有三个阁楼里的人正不怀好意地看着他。
“看来还不只是一组人马。”
小侯爷又把短剑捏得紧了些,几个护卫明显也感觉到了不对劲,驱马上前,离小侯爷贴得近了一些,若有变故顿生,他们第一时间就得要护到小侯爷的身边。
本来是十分紧张的气氛,佟雷震喜服的内衬都有些被汗水微微地濡湿。但后来不知怎的,他竟感觉到那一股杀气慢慢散了,这条街还是和刚刚他进城时一样的表面宁静实际喧闹,而且现在却没有一丝的违和感。
“哼,”
佟雷震把袖中的短剑重新放好,轻轻舒了舒肩胛骨,勒一勒缰绳,把青骢马的速度又提快了几分,往夏家的方向去。
“宵小鼠辈。”
夏府深院,待嫁的女儿正静静地坐在铺上了红绸的床上,她穿着一身红妆嫁衣,面前还摆了不少金玉首饰。旁边是两个干练的老妇人,一个在替她收拾细软和要带到婆家的东西,另一个在清点嫁妆的门类与数目,另外还有几个丫鬟守在外面,等着传话,因为新娘子在出嫁之前是不能见其他人的。
她今天要等一个人来带她走,这件事已经确定了半个月了,在这半个月里她所有的反对与抗争都宣告了无效之后,最终她心中的理智还是战胜了感情,让她心平气和地接受了这一切,也符合她从小就养成的一贯的乖巧。
从前她也曾希望这个今天骑着大马带着花轿来接她的人可以是自己家里那个既卑微又固执的傻瓜医生。但是那一日夏老爷宣判少年死刑时,其实她藏在父亲书房的书架背后。夏老爷拂袖而去后,她看到少年孤独一人,无力地轻声啜泣,她就知道这已经不可能了。
少年之前为夏家经营着唯一的医馆,顶着医道巨大的压力也从来没有在自己面前流露过一点点的悲观情绪,如今这个傻瓜医者的所有路都已经被自己的父亲病症拦得死死的,留给他的就只有叹着气回头一个选择。
现在这个人居然就变成了她从小玩到大的佟家小弟,那个印象中从小就爱跟在她屁股后面叫“姐姐等等我”的小屁孩。以两家的交情他们倒是每年都可以见上几次,感情也处得都很融洽,但夏语雪此前哪里曾想过要有朝一日要与他结发共生、敦睦人伦。
清点嫁妆的老妇人见夏语雪就在那里呆呆地坐着,也不收拾妆容,也不整理衣裳,不知道是在想什么,凑过来,拿了一个过来人的姿态对她说道:
“大小姐啊,一会儿你出门之前经过正厅或是老爷的书房记得要大声地哭,哭得越响越好。”
这位大小姐懵懵地,回道:
“哭?齐妈,可是我不会哭啊。”
冰雪聪明的夏大小姐从小到大确实就没怎么哭过。从她记事起自己的母亲就不在人世,所以夏夫人留给自己女儿的也不过是一个模糊的影子。夏语雪虽然也是受父亲的宠爱长大,但他的性格上也因此就受其影响变得坚强很多。与其他的千金小姐不一样,她在家里从来都不撒娇耍横,就算是受了委屈也只是自己担着。要说什么颐指气使、恃宠而骄,好像都不是她的成长轨迹。
夏语雪从小到大都听话得过分,喜静喜看书,从出生起就不喜欢闹腾,还曾经让亲爹夏老爷担心她是不是呆滞或者得病了。但夏大小姐确实是不会哭,或者应该说,她是不知道去怎么调动自己的悲伤给他人看。
“不哭不行的,每个人出嫁时都要哭的,哭得越是大声、调门越是高,对娘家人的好处就越大。”
夏语雪十分地惊讶,她居然不知道在郑国还能有这样……奇怪的习俗,一般在大喜的日子里,谁要是不合时宜地哭,不都应该被赏两个大耳刮子吗?怎么现在又成了“不哭就不好”了?
齐妈见大小姐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便直接给她做起了关于婚礼避讳的紧急培训:
“到了婆家以后不能踏着门槛进去,第一餐只能吃菜不能吃饭,要不然以后在婆家过日子啊,得受欺负;办婚礼这一天不能见佟家的姑嫂,不然一个‘孤’、一个‘扫’;准备的喜饼也不能自己吃,会把喜气吃没了;床也不能随便躺,不然婚后的日子就容易生病;洞房的床下应该还有百合、红枣、莲子,这是‘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可别给踢走了……”
无数的风俗忌讳从齐妈的嘴里一条一条地流到夏语雪的脑袋里,千奇百怪又牵强附会,搅得她头昏脑涨。
夏语雪从小到大走的都是才女的路线,读书、学诗、弈棋、抚琴、写画,一直醉心其中、心无旁骛,后来又因为少年的原因对医术感了兴趣,从来不去探听哪里哪里有趣的故事。加上其年龄尚小,自然没有人来给她讲这些民风民俗,此前都不知道这些她忍不住在心里嘀咕道:
“这都是什么奇怪的规定。”
虽然很不理解,但表面上夏语雪还是一直保持着僵硬的笑容,对齐妈乖巧地说:
“好的,我知道了。”
齐妈还在喋喋不休,这时替她收拾细软的另一位老妇人开口道:
“好了好了,这些讲究都是其次的,只要小姐过去以后能过得快活,那就比什么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