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回答得云淡风轻,但语调之中也自带肃杀之气,已经和登场时的“风烛残年”之感完全不同,他虽然始终也没有正面回答“蔡先生”的问题,但其实言语之间已经承认了自己就是蔡远志。
这才一会儿功夫,气氛就已经转变几回,两人之间又变得剑拔弩张了。这与之前老者对邹鸿的试探可完全不相同,在场的人都感觉得到,这是货真价实的“杀气”。
“那我必然是不肯的,我这样的人太过俗气,像蔡先生这样功与名都不要了,整日与药材为伴,又有几个意思?我只是好奇为什么先生会甘心于这种生活,是仇家所逼,还是人生无望?都不至于吧,想必是忧劳成疾,心念入魔,才导致你神劳精损,正值壮年就如此老相。”
邹鸿这句话像是柔拳法一般,从侧面以四两拨千斤的方法,把老者以言语积蓄起来的气势与力道全都卸掉,而后又从自己的角度对老者的怪异提出一个比较合理的解释,还隐隐地有些挖苦的味道。
像邹鸿这样的油盐不进,还老是要与自己纠缠自己不肯干休,这使得刚刚提起一丝劲头的老者再次感到深深的无力。
“住嘴……”
老者的一掌蓄势,对着邹鸿正脸就拍过去,邹鸿不闪也不避,任由他的掌风扑面而来,然后在眼前半尺停住,还惊了郑琰玉一跳。
“我说的对吗?蔡先生。”
邹鸿仿佛自己就不是处在与人的对峙中,老者悬停在他眼前的手掌他并未看在眼里。
面对邹鸿如此质问,老者也只能默默把手掌收回,今日在此,他就算再回复了往日的雄心,也知道是不能与邹鸿直接就开打的。他转过身去向墙边,把手肘倚靠在墙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一直坐着像个观众一样的邓之也突然想起来有哪里不对了,这老者一直都以“老朽”自称,他的皮肤与骨肉确实也都呈现出正常的老相,但现在细看他的身体,并不是像真的六七十岁人那样地显得佝偻,他在之前袭向自己和与邹鸿对拆时,背脊一直都是挺得笔直,这样一来才能更好地调动全身的力量,这是武者都知道的事情。
从这点就可以看出来:一是这人必定十分自律,多年以来或站或坐时,都有时刻注意自己的背姿,二是他其实并没有看起来那么老,他的背还是笔直的,以为着他没有经历过足够多的能压弯他的东西——“岁月”。
老者叹了一口气,而后慢慢地一点点地打量邹鸿,他从邹鸿识得了药材开始,就在怀疑他会不会是来自哪一个医道世家,便是那些当初不得不把他评为医道大会头名、却又在各个方面都对自己严防死守附带打压的老旧派们。
他前半生与世无争,连最重要的东西也没有去争,除了被他挡道的那几个家族,委实没有再得罪过什么人了。当初他冲破了那些医道世家的封阻,在寒门医者的簇拥下获得头名,几个月后自己就销声匿迹,不知道有多少人都觉得是吴家牵头几个世家,一同对他下了黑手。其实他这一失踪,他们该是不知道有多高兴才对。
至于邹鸿,听他之前说的那些话,完全不像是与医道世家有瓜葛的样子,更像是一个各方面巧合的结合体:碰巧地认识了那几味药材、碰巧地住进了自己开的客栈、碰巧地发现了自己其实在这里十年。
如果这一切真的都只是巧合,那么邹鸿又是为什么如此感兴趣他的真实身份……为了药材?这个不太可能,再考虑到他可以仅仅凭借这一些线索就真正地猜出自己的身份,这一切着实让他看不透。
时间流走,攻守异位,现在该轮到他看不透邹鸿了。
“你说的没错,”
老者就像是明汉河上漏了口的牛皮筏子一样,慢慢地泄了气,整个人之前提起的气势也就这样瘪了下来,
“我的确就是蔡远志。”
他还是承认了下来,怎么可能不承认呢?方才那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里,他回忆了许多往事,与那个名为“佛手蔡”的人有关的、他原本决定一辈子也不会去想的往事,这些东西通通都从他的回忆的河底冲出来了,他怎么还能不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