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英在手里把玩着这两块木牌子,就像是在盘什么文玩似的,他细看了那两块牌子上面刻着的东西,主体字迹依然是十分清楚的,丝毫没有因为所历年岁太久而模糊,而刻上的内容自然就是房间的编号。
“甲字号第四、丙字号第三,这还都是两个不怎么吉利的数儿啊。”
这也没办法,毕竟是剩下的,哪儿还能有什么好数字等着他们挑。不过殷英自己也不是什么迷信的人,笑话,给皇帝守皇宫还能信什么吉利不吉利的?天子不发怒便是他们最大的吉利了。殷英先把两个数都看了一眼,他没什么好讲究的,便伸手把牌子都递过去,要让施玉先选。
也是遇上了这里刚刚好还剩有两间的空房,所以今天幸好没有那种故事性极强的“孤男寡女一同外出住宿后被迫共处一室”的尴尬又狗血的场面发生,自然也不会有节外生枝的故事。
施玉把两块牌子拈在手里,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择了择,最后选了那“丙字号第三”,便直接转身往楼上走去了,也不是因为“三”有多好,她是更加不喜欢“四”这个数,和“死”一个音,多难听啊。施玉一边走一边感叹着自己运气好,走了两步还回头去对殷英说:“你今天跟着我一起出来,还真是出来对了吧?至于那几个臭男人,就让他们在烂房子里过夜,陪着耗子睡觉去吧!”
嗯,这些“臭男人”,可能也包含了他的小弟邓之在内,至于有没有殷英的份儿就不知道了。
殷英听着有些愤恨地捏了捏拳头,暗想道:“我不也是个男人吗?跟着这小丫头片子后面跑算是怎么回事?”,不过他也只是在心里想,并没有说出来,还是拿着他那张“甲字号第四”的牌子,跟在袅袅婷婷的施玉后面也上楼去了。
客房所在的楼层是整个北辰楼最高的两层,仅剩的那两个房间都在第五层,但是彼此并不相邻,还隔着不小的距离。施玉也并不是那种胆小的女孩子,她半年前刚离家出走时,出了东江府,挨不到城镇和村庄时,还曾一个人在荒山洞里面躲雨住宿过,什么事都没有,照样是精精致致的。
殷英见施玉不厌其烦地从一楼爬到五楼,一直都心情极好,也没有什么不满意的表现,心想道可算是把这大小姐给打发了。等两人都到了五楼后,施玉只向殷英招呼了一声后就自己去找自己住的那一间房了。这层楼的客房都围在一条迂回交叉的大长廊的两侧,与一般天井式的客栈不甚相同,看起来有一点像是迷宫。长廊的顶部装饰有各式各样的石膏雕版,看起来格调极高,地上也铺了毡子地毯,走在上面一点声音也无,两壁都被刷成了淡黄色,结合三步一盏亮着的烛台,给人宾至如归的温暖感,还有几个衣着打扮与一楼的伙计不太一样的乖巧小厮在四处地走动着,方便给容易迷路客人引到他们房间的位置上去。
殷英走了几步,一个小厮恭恭敬敬地走上来,稍看了一眼他手里的牌子,见了上面写的是“甲字号第四”,便做个手势,十分殷勤地把他往房间所在那边引,却也并不多说话,与一楼的聒噪声有天差地别,所以五楼上一直是静悄悄的。
殷英一边走一边想:“也不怪人家的房钱会收得如此之贵,总是有非比寻常之处的,单是这走廊的布置和在服务上花的功夫,就不是一般客栈出得起的手笔。”
跟着那小厮一路走,殷英也搞不清楚他是在走廊里怎样地绕来绕去,反正最终是被带到了一扇红木门前,门上镂空地刻着“甲四”,房间里还亮着灯,想来是里即使面没客时也会一直点着的。
小厮恭敬地一鞠躬便退开了,殷英于是推开门进去,好奇地打量着这间高于市价许多、甚至能够与崇禹城的客栈持平的客房。
房间其实不大,但是内部各种物件的陈设都全无花哨、非常合理,不会让人一丁点的不舒服,整体的感觉就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但各方面其实已经做得极好了。粉壁与墙外刷的是同样的颜色,只是还更要淡了一点,更有清雅的感觉;房间里无论是桌椅还是床榻都是坚固的木质,其上还盖着丝帕和桌布,虽无华美至极的配饰,但榫卯的紧密结合与完全平整的各面打磨,都无不流露出精致感;八角的橙色灯笼里点着一根长明烛,这种红烛在制作的时候是分层浇蜡的,极其耐用,就算是不主动将其吹灭,它也能持续燃一个晚上。橙色烛光溢出,映在了床前的丝帐与淡黄色的墙壁上,有一股子说不出来的温馨与舒适。房间里还流动着暗香,淡淡的只是略胜于无,却十分安神;起初殷英以为是灯笼里的玄机,也许店家在蜡烛里掺了什么香料,蜡烛燃烧时其就随着热气蔓延到了房间的每一角,结果等他三下五除二地把固定的灯罩给拆成了一片片的,却发现蜡烛里也并没有香气。殷英于是又循着香气找了好一阵子,才在桌子抽屉旁的暗格里找到了香炉,香炉隐藏在桌面之下,要把抽屉拉出来才看得见庐山真面目。这个小巧的铜制炉子就很妙地嵌在了小桌侧边的内部贴着抽屉的位置,于是香气就从桌面之下飘了出来。即使小小的熏香炉,也能由此看出来房间里花的心思,而这里的用度都一应如此,更不用说那床榻上的被单与暖被了,虽不是天工刺绣,却也全都是丝绸被面的上品。
殷英虽然一开始也因为觉得自己是被这家店敲了竹杠而心存不爽,不过他现在也理解了这个住处的好处和价值所在,这是绝对值得花掉邹鸿这么多些银子的,要说的话,他这还真的算是沾了施玉的光。
殷英放下身上的行礼,里面只有些简单的小玩意儿:一点散钱、几件衣服、一个牛皮水袋还有些干粮和解毒药。之前从霁都来时一路都带在身上的文书、令牌、信件那些大多都在崇禹城时就给了方佳圭,剩下一些没交上去的,又都让邹鸿统一保管着,他身上带的这些东西就只是普通走江湖的人会带着的而已,并没有什么值钱的稀罕物件,本来还是有些散碎铜银的,可是大部分都跟着邹鸿给他的银两一起全都付作了房费,殷英从邹鸿那儿拿钱的时候可没有想过自己还会倒贴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