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一年
京城,四爷府
贝勒爷北巡未归,府里格外宁静,因着天气燥热,后院的主子们基本不出门。
入伏的傍晚,马廉屋里摆上了几道下酒菜,王钦应约而来。
“哎唷,王公公,您可来了,”马廉起身相迎。
王钦随意地摆摆手,“咱家来大管事这儿讨口酒喝,本就不上台面,大管事就别这般客气了。”
“哪的话,”马廉请王钦上座,“您能看上小的这杯薄酒,是小的荣幸啊。”
王钦笑笑,接过马廉递过来的酒杯啜了一口,“恩,好酒,上次尝了一口就觉得特别,这么长的时间肚里的酒虫是一直记挂着。”
“难得对上您的口味,”马廉弯着眉眼,坐在圆桌旁为王钦布菜,“都是家里自酿的米酒,算不上名贵,但用料是实打实的。这一坛刚刚出窖,家里人一送来,小的就想起您爱喝,这才冒昧地请您来尝尝鲜。”
“劳马管事惦记着,”王钦饮下一杯,吃了几口凉拌肚丝,“这老格被撤职后,府里的事儿多劳马管事了,咱家私下里也更愿意跟马管事共事。以后同一个屋檐下当差,咱们就当兄弟处着,有什么事儿互相照顾些,日子也更舒坦些。”
“王公公说的是,”马廉给王钦倒了酒,又端起自己的酒杯,“小的敬王公公一杯,以后这府里的事儿还得王公公多多提点,若是王公公有什么吩咐,小的也定赴汤蹈火。”
“好,马管事实在,”王钦赞了一声,端起酒杯与马廉共饮。
月上中天,暑热退了些许,马廉的房里两人喝得正酣,王钦的脸由脖子红到耳后,手里还端着酒杯没有放下的意思。
“我跟你说,”王钦压着声音,眼神飘忽,“在咱们府里当差,不容易……别看那贝勒爷平时不声不响,这一算计起来……”王钦皱起鼻梁,使劲晃了晃手指,“要人命啊……”
“唉,”马廉拄着酒壶,打了个酒嗝,“咱们当奴才的,在哪儿都不容易……王公公是贝勒爷身边的老人儿,总比我们这些包衣奴才强。我们这些人一犯事儿,就算没死没残,被打回内务府,一家人一辈子也都别想过上一天好日子了。”
王钦胡乱地摆了摆手,“我哪儿比你们强?你们好歹有个地方回,我呢?我跟你说,马廉,”王钦抓过马廉的胳膊,指着自己道,“我,王钦!在四阿哥身边二十六年了,你看现在,天天被一帮小的骑在脑袋上!”
王钦敲了敲自己的头,苦丧着一张脸,“这府里累的、不讨好的差事都是我在干,那得赏赐,得进封的一概轮不上。就那个苏培盛,”王钦重重地指了指窗外,“当初就是个屁都不懂的小太监!在承乾宫时,我让他跪他就得跪,我让他爬他不敢站!还有那个张起麟,张保,都算个什么东西!”
王钦仰头灌下一杯酒,脸色愈加难看。
马廉暗暗地抿了抿唇角,拍拍王钦的手,“王公公的事儿,小的也听人说起过。这照理说,您可是在大行皇后身前当过大太监的,这论能力,论人缘比东小院那帮强了不知多少倍。只是可惜,贝勒爷被那帮小人蒙蔽,事事压您一头。”
王钦叹了口气,“我也知道,可那又能怎样?我如今年龄大了,争不得、抢不得,除了听天由命,还能有什么办法?”
马廉眼色一闪,往王钦跟前凑了凑,“王公公有能力,有人脉,何苦在一根树上吊死?贝勒爷不重用您,这府外可有不少主子巴望着您呢。”
王钦凝眉看了马廉一会儿,声音压到嗓子底儿,“马管事的意思,咱家不是很明白……”
塞北鞍子岭行宫,温宪公主去世,康熙爷一连几天不思饮食,太后也病了一场。
四阿哥全权安排温宪公主的装殓,最后向皇上请命,指派领侍卫内大臣,左右翼大臣各一名,侍卫十人,护送公主灵柩先行回京。
七月末,圣上回銮,四阿哥的队伍里多了一名侍女,宝笙。
銮驾大军行至京郊,文武百官前来接驾,佟国维站在人首,行礼问安后,径直跪下向皇上请罪。
康熙爷叹了口气,摆了摆手,“温宪的福分太浅,不怪你们。佟老失了儿媳,朕失了女儿,咱们是同悲同哀。”
“多谢皇上宽恕,”佟国维老泪纵横,一连几个头叩在地上。
四阿哥在人后看着,一张脸冰冷地几乎结了霜。
四爷府
贝勒爷回府带了一名脸生的女子,当晚还安排进了东小院,府内着实暗潮涌动了一番。
东小院书房里,四阿哥负手站在窗前,苏伟端着热茶迈进屋内,“主子,奴才把宝笙暂时安置在耳房里住着了,明儿再送到李嬷嬷那去。”
四阿哥没应声,一双剑眉狠狠地扭在一起。
苏伟小心地凑过去道,“主子,宝笙说的基本都是公主的猜测,未必就是真的。佟佳氏再不待见跟您的关系,也没必要戕害公主啊。”
四阿哥摇了摇头,“未必就是佟佳氏干的,温宪吃的药,是那刘大夫给的。那刘大夫是佟府雇佣的大夫,其后的背景未必干净,被人收买也很有可能。”
苏伟眨眨眼睛,“那会是谁?敢对公主和佟佳氏下手,势力一定不小。”
四阿哥叹了口气,“不管是谁,温宪到底是我的亲妹,她既是被害死的,我就不能坐视不理……”
苏伟点了点头,抿抿唇角,“温宪公主最在乎的就是额驸有没有参与其中,如果当真不是佟家干的,也算对公主的一点告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