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地上的少年不说话,不起身。
安和桥也就没有再出声,只是目光沉静的看着他,那浑身淡然若风,又镇定如铁的样子,仿佛坐在地上的少年不起身,她就一直这样看下去。
一旁坐在凳子上的中年工人踌躇的看着他们,有些想上前跟着安和桥后面说些什么,终是坐在了原地干着急。
等他终于有了行动,准备起身朝他们走来,他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却突然响起来一阵阵欢快的铃声。
“喜气洋洋过大年,迎接崭新的明天。
爱情花朵事业展画卷,幸福美满暖人间……”
——《喜气洋洋过大年》
歌声乍然响起,在今日,是如此应时,在今时,却如此讽刺。
“小关,我去接个电话,你听这位小少爷的话,起来坐我这里,你们都坐我这边凳子上。”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中年工人从走廊唯一的凳子上起身,走到少年身边说,说完就飞快的走到一边大声的接通了电话。
半分钟后。
接完电话的中年工人,期期艾艾的回了来,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看少年,并从自己的外套内衣口袋里,掏出一个有些破旧的牛皮钱包。
“小关,叔现在钱包就这么多钱了,都给你,你拿着,也别嫌少。今天关老哥的事,确实太意外哩……唉……他现在在里面也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我……”
钱包里面前的现金,中年人只剩下了一百块,其他,他都拿了出来,递到了少年的面前。
那是一叠面值不等的纸币,看起来不算薄,却因为大钞不多,总数不大。
“钟叔,今天谢谢你了,你这钱我不要,你家里还等着你回去过节,我爸,有我在这里看着就可以了。”
少年从头到位面无表情的看着中年,没有伸手去接他给的钱。
中年工人刚接电话时,并没有避开旁边的两人,此刻他这番举动,意思再明显不过。
“这怎么成呢?这钱,叔让你拿着,你就拿着,你爸从那么高摔下来,钱多准备点没错。”中年工人愁眉苦脸的想要拉过少年的手,把钱强塞到他手里。
“真的不用了,我爸的事,我自己会想办法。”少年皱了皱眉,连连避开中年人的动作。
他的拒绝,并不止是在客气。
“你还是一个学生,能想到什么好的办法,再说了,你家里的情况,叔也不是不清楚……”
中年人从开口说话后,就一句三叹。
一张黝黑粗糙的面庞,眉间褶皱深深,他年纪不大,双眼却有些浑浊。
浑身上下,散发的所有苍老气息,都是命运残酷堆积的苦。
“钟叔,你先回去吧,我在这边陪着他就好了。”
两人相互推搡间,一直在一旁安静的看着的安和桥,主动走向中年人劝道。
眼前这个中年人递过来的钱,少年不接受,安和桥看的出,一方是因为他给的钱,对于少年即将面对的庞大医药费或者其他,只是杯水车薪,另一方,也明显是知道他的家庭环境也不好。
她这一开口,中年男人立即就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转头看向她,有些干巴巴的开口。
“这位小少爷,看样子,你应该是小于的朋友吧,我,我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呢。”
明明眼前这个少年温和又有礼,可中年人不知道怎么的,在他面前就是忍不住局促起来,连话都有些说不利索了。
他一个从乡下进城做工的,接触过最有钱的也不过是工地的大老板了,可那大老板的气质,也没有眼前这个孩子通身的气派啊。
他读书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可也知道像眼前这个长的像画似的孩子,一看就是电视上那种有钱人家才能千交万宠出来的小少爷啊。
小关能交上这样的朋友,也算是他老关家的福气了。“叔叔叫我和桥就好。”安和桥朝中年人温和的笑了笑。
“和桥啊,和桥,真好听的名字,好听。”安和桥越发温和的态度,让中年人对她的态度稍微自然了些,却也还是紧张的挠了挠头。“小关他,他爸爸刚刚的医药费,真是谢谢你啊……我们……”
“不客气。”
“应该的,该谢谢的,老关那情况,现在怎么样都不好说,不过,你放心,我今晚回家过完节,明天就去工地,找工头……让他怎么着先出些钱,给小关应急,让他早点把钱还给你。”
中年人说这话时,看着安和桥的眼神有些闪躲。
把这些全都看在眼里的安和桥,只是面色不改的朝他点点头。
“好,那谢谢叔叔您了。”
一路跟过来,少年的父亲都已经进了手术室半个小时。
那个工地除了眼前这个好心陪同过来的工人,其他一个人都没有出现,安和桥也就知道他为什么这种态度了。
心忍不住对某些人露出讽刺。
“那,我家里一家都等着我回去过节呢,在乡下,再不回去,就赶不上车了,我……我这就先回去了啊。”中年人黝黑的脸庞,有些纠结,有些尴尬。“小关,你有啥事,需要帮忙的就打叔电话,天冷,也好好照顾自己,晚上吃点热乎的饭食,别饿到自个了。”
“嗯。”少年生硬的点了下头。
他这样冷漠的态度,让中年人再想说些好听的客气话,都讲不出口了。
陪同的中年工人走后。
四中医院八楼手术室外的长廊里,就剩下安和桥和少年两个人。
“我们去那边坐下来吧。”微微沉默了会,安和桥对旁边的少年说,接着,就先走过一旁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后者这次没有迟疑多久,也在她的旁边坐了下来,。
安和桥不是个会安慰人的人,尤其是要安慰的还是这种,最亲的人正处在生死关头的人。
因此,两人在凳子上坐下来后,她就没有再开口说什么了。
两人所在的区域,一时陷入死寂,沉闷的氛围,开始涌入死亡笼罩的阴影,气氛是说不出的凝重。
安和桥安静的靠着椅背,低头,目光近乎朦胧的落在自己交叠在双膝上的手上,让人看不出她脸上的表情。
而他旁边的少年,却在用一种绝望到近乎麻木的眼神,看了她那半张毫无瑕疵,也毫无表情,完美的犹如一尊雕塑般的侧脸好一会后,才终于喑哑的开了口。
“我叫关于。”
“关于,我叫安和桥。”她转头看向他。
白玉的面容上,表情从虚无到淡然,眨眼间的转换,就是生命回升的气息。
“安和桥。”关于其实早就知道,他微微垂眸。“你的钱,我会尽快还给你。”
后面一句话,他说出来好像每一个字从嘴巴里吐露出来,都在齿间打磨了好一番。
听的安和桥的心忍不住一跳,脸上露出两分不自然的笑容来。
“这个不急,你爸的手术要紧。”
“你给我写张借据吧。”
就在安和桥担心,她刚刚急着帮人把钱付了,面前这个一看就有着极强自尊心的关于,会不会觉得她是在多此一举,才会用这种口气和她说话时。
她身旁的关于又冷硬的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