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很吵闹。”
李泽看向窗外,内心悲伤又迷茫。奶奶的葬礼结束了,他在房间整理遗物,外面人声喧哗,台阶下有两桌牌,叔伯姑婶在吆三喝四,39℃高温下,他们脸上出得似乎不是汗,而是油。
父亲光着膀子,在给大家发烟、道谢,脖子上的大粗金链子格外耀眼,和他腆着的啤酒肚很相配。可能是一年和他见不上两次,这个敦实油腻的男人让他深感陌生。
村里写对联的老先生在窗边朝他招手,他马上过来了,和老先生一道进了房间。
老先生喊他进来结算工钱,父亲笑呵呵拱手,谦逊地说:“令堂逝世,承蒙亲戚乡邻……”
李泽皱眉,打断父亲的话:“爸!”
“爸爸有事!”父亲瞪他一眼。
“爸!您来一下!”李泽走过去,拽着他的胳膊,把他从凳子上拉起来。
“不好意思,七公,孩子不懂事,我和他先说几句。”
七公勉强笑笑,又摇摇头,叹了口气,说道:“海强呀,‘令堂’是对对方母亲的尊称,说自己母亲,应该说‘家母’,你若是不会用呢,以后就避免用,用错了反而贻笑大方。”
李海强的笑容在脸上僵住了,他尴尬地摸一下油光发亮的平头。
李泽看他一眼,呼了口气,松开他的手。父亲却反过来拍着桌子吼他:“所以爸爸说吧,人一定要读书,不好好读书,一开口就要闹笑话!”
李泽没理睬他,继续整理奶奶的东西。衣柜里珍藏着一张全家福,照片上爸爸搂着妈妈,爷爷和奶奶坐在前排凳子上,自己大概只有五六岁的样子,在妈妈怀里,笑得很开心。
很完整的一家人。他忽然热泪盈眶,仰起头也止不住,眼泪成串地掉了下来。
母亲已经离开这个家很多年了,偶尔会给他寄一些衣物,但从来没有回来看过他,他几乎已经忘记了她的模样。父亲常年在外,爷爷早几年过世了,奶奶是他这些年唯一的依靠,但现在相依为命的奶奶也走了。
家里的琐事终于都处理完了,李泽背着背包,跟随父亲出了家门。他心情很不好,因为他根本不愿意和父亲去A市,奶奶虽然走了,但他可以去学校寄读,完成高三的学业。
但父亲坚决不同意,父亲自作主张地替他办好了转学手续,根本容不得他有反抗的余地。实际上,父亲早几年就想把他带去A市了,他一直以要照顾陪伴奶奶为由,拒绝去父亲身边生活,现在奶奶走了,他已经没有借口继续留在农村。
“省城的教育,硬件设施,师资力量,以后同学的人脉,无论从哪个方面,都比小县城强八百倍,你不要一直给我看脸色,爸爸都是为了你好!”
“你以为你在这里成绩处于中上游,你就很满意了,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你到省城就会发现,你和别人差太远了!”
“我一直后悔,没有从小把你带身边生活,让你接受最好的教育,我看那些大城市长大的小屁孩,一个个都是才艺傍身,说一口流利的英语,可怜你……唉,什么都没学,英语也一直拉后腿。”
“都怪爸爸,爸爸太忙了,这些年爸爸吃了太多苦,看了太多脸色,现在总算混了点人模狗样,也不过是一财大气粗的土豪,跟人家文化人没法比!”
李泽望着车窗外,父亲一路絮絮叨叨,他听得昏昏欲睡。再后来他真的睡着了,还一觉睡到省城。
车停下来了,李泽迷迷瞪瞪睁开眼。李海强回头看了他一眼,有些兴奋地说:“你看看这栋楼,这就是传说中的状元楼!立德实验中学在这栋楼租住的学生,每一年都出清华北大的高材生,一房难求啊,爸爸好不容易抢了一个套间,咱们也占个好彩头!”
李泽惊讶问:“抢个套间干什么?我不是寄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