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近五月,偶然间能从吹过的风中闻到麦子成熟的甜香气息。良岫太过熟悉这气息,嵯峨山脚下便有一大片麦田,是姑姑带着观中的道姑们经年累月开垦荒地种下的。每到麦熟时节,姑姑便带领众人去收割,良岫自然也跟随其中。
因为天气炎热,除了留几个老嬷嬷老道姑在观中收拾烧饭,其他人都是带了水和干粮天不亮就出发去田里,直干到太阳升高天气变热再回去。午后太阳西斜,热气渐退时再去田里收割,直至天黑。
割麦异常辛苦,需不停地弯腰直腰,一天下来手上磨起水泡,臂上被麦芒割出无数细小的伤口,加上腰酸背痛令人无法入眠。且天气又热,不多时便人人汗流浃背。姑姑却从不言苦,总是在割麦队伍的最前列,还要照顾那些年小体弱的。
良岫去田里不过是去捣乱,因为身子弱,根本割不了几把就直喊累了。姑姑并不因此娇纵良岫,让她去给干活的人送水送饭,捡拾丢落下的麦穗儿。可是,终究大多数时间良岫是轻松自在的,可以采野花、捉蝴蝶,在金色的麦田里奔跑穿梭,哪怕被尖利的麦茬儿扎破了脚板也不喊疼。
当田里的麦子收割干净之后,良岫也会在一大片短短的麦茬儿中间,发现一些有趣的事物——那就是鸟窝,不过绝大多数鸟窝是空的,偶尔也会发现有的鸟窝里有鸟蛋甚至不会飞的雏鸟。
嵯峨山附近有一种小鸟,个头儿小小的,浑身长满灰黑色羽毛,它们喜欢把自己的巢筑在麦田深处,浓密的麦浪掩藏住它们小小的身躯和小小的巢,使得它们可以安全地在其中辛勤哺育幼鸟。当麦子成熟之时幼鸟便长成了,与父母一起飞离麦田不知所踪。是的,没有任何人看到过这种类似鹌鹑的小鸟麦熟之后的身影,良岫也曾追踪过,却一无所获。她想它们一定是飞到很远的地方去了,第二年的春天才会回来。
但是这小鸟偶尔也会有失误,有时因为种种原因麦子成熟之时,鸟蛋还没有孵化或是幼鸟还不会飞,于是鸟窝和小鸟就会暴露在空荡荡毫无遮拦的旷野里,小鸟害怕地挤在一处,啾啾地叫着直打哆嗦。而它们的父母只能在巢上盘旋哀鸣,毫无办法。
良岫第一次发现的时候又惊又喜,觉得新鲜好玩儿,抱了鸟巢和其中那一窝小鸟便跑去给姑母看。道长从田里直起腰来,抬头望了望追在良岫头上的两只大鸟,说道:“看来这对鸟儿是新做父母的,没有什么养育幼鸟的经验,才令自己的孩儿没能尽早长成。”又看了看麦田两侧的垄沟,那里,野草正是最旺盛的时候。于是指着那片草丛对良岫说:“去将鸟窝连同小鸟放进草丛中,再用草遮掩遮掩,这样或许还可救活它们。”
看着手中羽毛未丰,肉乎乎的小东西,良岫竟舍不得了,把鸟窝抱在怀里,自信地说道:“姑母,就让岫儿来喂养它们吧,等它们长大了岫儿一定放它们走。”
道长知她不舍,劝道:“这种鸟儿生性自由,你是养不活的。从前观中也有道童将鸟窝捡回,这小鸟不吃不喝,不出几日就饿死了。”说着,道长伸出手替良岫理了理鬓边散乱的头发,“岫儿,咱们道家人心存慈悲,怎能因自己的一时之好,而伤了这幼小的性命?若它们死了,它们的父母该是何等伤心呀!”
良岫听了,心中有所触动,什么都没说,便走过去将鸟窝藏于茅草深处,并仔仔细细地掩盖好。因为担心大鸟找不到自己的孩子,后来良岫又多次悄悄去探望,所幸大鸟及时发现了鸟巢,幼鸟很快长成,与大鸟在某一个清晨或午后飞去了,只留下一个空空的鸟巢。良岫见了又是伤感又是欣喜。
后来,每一年麦收割麦时,良岫总是在割麦队伍之前搜寻,若发现鸟巢中有幼鸟或是鸟蛋,大家便在鸟巢周围一大片的麦田中,只割下麦穗,而留下浓密的麦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