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主仆俩皆是互相打量,忠叔的不忿终是被刑衍看了出来,虽不言语,但将茶盏重重搁在桌上的动作已足够彰显他的不郁,忠叔明白他的意思,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来了脾气,拢起袖子,阴阳怪气地叹了口气。
“将军如今大了,是一家之主,即便老奴是跟随您先父多年的前仆,看着您从小长大的,如今也说不得您,只能希望您能念着咱们刑家,尤其是您父亲,也该——”
“行了。”刑衍听腻了这些,“说了多少遍,不要再提这些事,难道忠叔您看着我成天活在仇恨和噩梦中,您就能高兴?”
忠叔确实是心疼他的,但是家族仇恨更为重要,仗着自己的长辈身份忍不住厉色道:“难道你忘了是谁害得你被抛弃的?你母亲宁愿把那个秦绯浅当亲生女儿来养,都不要你,你就不觉得耻辱么!”
“这种话还要再说多少遍!”盛怒之下的刑衍一把将茶盏拂倒在地,瓷片的碎裂声更是激化了他的心火。
“冤有头债有主,永都侯已经死了,我母亲也跟着一起死了,你们得偿所愿还不够么!祖父和二叔,从一开始就在骗我,让我成了逼死亲生母亲的凶手,让我一辈子不得心安,你们高兴了?!”
他的咆哮让忠叔难以置信,瞪着苍老的双眼看着他,满是失望和不解,他看着长大的孩子,怎么就变得如此不成器。
有仇必报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有什么好心不安的?
两相沉默片刻,忠叔缓缓弯腰,捡起地上的碎瓷片,嘴上依然在说着那些让刑衍厌烦的腔调。“你那不像样的母亲,从来没把你这个亲生儿子当回事,十多年过去了,你还对她念念不忘?出了一次丑还不够么,到底要被人笑话多少年?”
刑衍侧着身不去看他,被他的话勾起另一重回忆,烦躁又无力地闭上眼,就在忠叔准备离开时,他却冷不丁开口道:“你们一面要我牢记仇恨,另一面,又不准我念着母子之情,我于你们而言,只是彰显刑家威名,顺者昌逆者亡的利剑罢了。”
他的语气平淡到近乎冷硬,没有一点起伏,任谁都能听出他的无力。但忠叔只是在短暂的讶异过后,告诉他:“刑家人皆是如此,将军莫再说这样的疯话了,我们刑家的荣耀还得靠您来延续。”
刑衍看着案旁剑架上刀鞘锃亮的长剑,几不可闻的轻嗤中,竟透着一丝鄙夷,“荣耀是靠战功来延续的,不是霸权,我母亲待我不好,我不怨她,毕竟……”
他转身盯着忠叔——这个和刑家沆瀣一气的霸徒,“毕竟我母亲当年如何被迫嫁进刑家,又为何连亲生儿子都厌恶,你们比我更清楚。”
这些旧事忠叔都是亲眼目睹的,但万万没想到将军他竟然会亲口说起,刑衍烦闷至极将他挥退,关上门后,一个人伫立在空荡的卧房内。
早习惯了北地严寒的他,从不需要炭炉取暖,但此刻,他却觉得彻骨的冰冷,冷得难以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