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叶凤泠长久沉默着,王琪觉得有些无聊。她从自己的回忆里走出来,转过身子问叶凤泠:“你喜欢香?”
叶凤泠回过神儿,双目泛起无措,她不想欺骗王琪,有些不自在:“我不知道。最初,我想学治香赚银子、开铺子,可后来我发现,治香能让我平静下来,再后来我感受到,治香如同呼吸、喝水、吃饭一样,成为了我生活里必不可缺的一部分。这算喜欢么?”
王琪问叶凤泠的问题,这些日子也一直困惑着叶凤泠。从京都含香馆被封,她度过最初的惊怒之后,反而愈发沉静,对以香换钱的执念也不再那么强烈,相反,她开始潜心仔细研读手上香籍。
现在的她,不再执着于背更多的香方,她变得对香道更感兴趣。
王琪凝视她半晌,吐出几个字:“你觉得喜欢重要么?”
叶凤泠愣住了,每次同王琪聊天,真是一种新奇的体验,王琪这个人,有着能够穿透表面曲折直达内核的锋锐和犀利,这种体验,任何其他人都没有给过她。
她垂眸半晌,笑了笑:“重要也不重要。”
“噢,怎么讲?”王琪微微笑了起来,靠向身后的车辕,晒着太阳,听叶凤泠继续说。
“如果不喜欢,根本不会产生兴趣,可如果仅仅只有喜欢,很快就会被岁月和坎坷磨尽激情。这样说来,我对香,应该算是又喜又不喜。现在是无喜无不喜。”叶凤泠双眸渐生神采,她搞清了这些日子一直困扰自己的难题,怎能不心生雀跃。
王琪脸上笑容变得更大,眯起眼,又抛了一个问题出来:“现在是无喜无不喜,那未来呢?”
她不等叶凤泠回答,看到叶凤泠脸上又重新陷入迷茫,大笑着:“治香、炼毒、研医,都是一个道理,这个道理就是,你会经历喜不喜欢、热不热爱、厌不厌烦、痛不痛恨,当你全部经历过一遍之后,才会发现,这些东西不仅是像你所言,是呼吸、是喝水、是吃饭,它们其实如同你信念中的一缕神魂一样,你再也感知不到,不会去想、也不用去想,跗骨之深,至死勿忘。”
王琪调整了下姿势,继续道:“其实这世上几乎所有的事都是如此,你看那贪财之人,最终多悭吝而不自知,那自私之人,最终多恼恨自我,那好色之徒,最终必郎心似铁。同人之欲如影随形的,便是人的戒。所以你开始越喜欢什么,就越要审慎,要去想想,终有一日我可能会痛恨它,那我是否还能和它共存。如果可以,那么恭喜你,你找到了自己的道。”
心头震动,叶凤泠凝神而望,这一瞬间,一向心机深重的她卸下心防,喃声相问:“那我的道便是香道么?”
王琪复朗声大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小美人,你怎么这样呆。我同你说的是普通的为人之道。至于香,据我所观,已经同你牵引共生,这一世,你怕是都离不开香这一字了。”
气息静静浮动,叶凤泠冷静下来,在王琪说话时,她的心也跟着起起伏伏,眼前仿佛忽然从黑暗中射出了一道光。
王琪抱臂坐直,认真地盯着叶凤泠:“小美人,你要不要同我学炼毒。虽然听着没有治香高雅,但炼毒同样趣味万千,而且你身上没有功夫,学会炼毒,可保江湖上没人再能欺负你。”
话里引诱之意不可谓不明显,叶凤泠狡黠一笑。她拍拍手站了起来,明眸灿灿、惊鸿夺目,朝王琪笑呵呵:“光香道一条路,我就走的磕磕绊绊了,再添上一个毒,岂不要了我的命。王琪前辈,谢谢你,你的话对我至关重要。”
说完,她提着裙角,跑向抱着果子朝她们走来的和罗和纨娘,从和罗手里接过果子,又跑到王琪跟前,恭敬地放到了王琪面前。
少女目光秋波荡漾,衣裙纷飞,美的不似凡间人。
王琪心情复杂,却也没有再说别的话。
褚亮、石头和花桃儿打水回来,花桃儿还摘了两支冬梅,亲手塞到叶凤泠手里:“好看吧,花大爷审美如何?”
小小花骨朵,小巧玲珑,憨态可掬,有的袅袅娜娜,羞羞答答,于白色中抹浅浅轻粉,似害羞的姑娘,怯怯趴在枝丫。盛开的花瓣,朵朵冷艳、缕缕幽芳,像是端庄大方的美艳佳人,昂首怒放、傲然挺立。
叶凤泠握着坚韧的冬梅,看噙笑望来的花桃儿,露齿一笑,颊飞红云。
寒风吹拂着她的衣袂,裙角荡开,拖着她挺拔的身段,将她映衬得如同那支冬梅一样,傲霜斗雪、笑傲乾坤,凝成花桃儿眼里一幅旖旎唯美的动人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