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来,拄着手杖眯起眼,举目四望,一寸寸逡巡整间铁牢。从外面摸,石块温热,任谁也想不到,温热之下,乃人间炼狱,冰冷残忍。
关在铁笼子里的人被他们两人的行为惊醒,陆陆续续转过脸,他们要么缺了手脚,瘫在地上,要么痴傻成癫,涎水横流。有的人看到苏牧野和叶凤泠,趴在笼子上低吟出声,有的人已然失明,不住在问:“是谁?谁来啦?”
还有的人永恒地沉默着——他们已经死去,永远沉睡在这处不为人知的地下牢笼之中。
苏牧野几步走到一个角落里的铁笼子前,对着笼子里的人问道:“兴城人?”
笼子里的人猛然抬头,露出混沌无光的一双眼。眼珠慢慢聚焦成点:“你是?”
“能救你出去的人,但你要先回答我几个问题。”苏牧野温文无害一笑。
笼子里的人目不转睛地盯着苏牧野,反应了好一会儿,不太相信:“我凭什么相信你?”
苏牧野笑得更浓了些:“凭我能进来,凭我能徒手开铁笼。”
笼子里的人抬头仔细打量苏牧野,又看了眼躺在地上的季阳,慢慢点头。
“同你一块做笔记官的还有其他人么?”
“有,死了。”
“叫什么?”
“……赵文衡,兴城唯一的廪生。我被抓起来第二日,就死在自家床榻上了……”笼子里的人悲痛万分,抑制不住的颤抖,哭了起来。
“谁告诉你他死了的。”
“我我……娘子,升堂判刑前,我娘子偷偷来大牢看了我一次。”
苏牧野停顿了会儿,又问道:“见过林申么?”
笼子里的人使劲摇了摇头,使劲扒着铁笼栏杆上,拼命嘶吼:“我没有见过林大人啊,真的没有见过,为什么没有人相信我!我就是想多赚些钱贴补家用,给我娘子买些胭脂水粉,什么都没偷啊……我我……熟读律法,怎么可能去偷那样重要的东西!为什么没有人相信我!”
苏牧野白色绣金丝缎袍微微飘动,翩跹似羽,他目光明亮,俊雅容颜在暗淡光线里泛着浅色光华,周身残余些没有收回的锐气。
等笼子里的人冷静下来,苏牧野才再度开口:
“最后一个问题,谁带你来的此处。”
“黑衣人……他们说的话我听不懂。”
苏牧野突然说了几句似是而非的语言,叽里咕噜一长串。
“这样的话?”
笼子里的人瞪大双眼,不敢置信,情不自禁点头:“对,对,就是这样的!你……你怎么会说,难道你是?”
苏牧野剑眉微扬,盯着笼子里的人审视许久,深邃的眼眸如海一般闪烁着沧海明珠,唇角弯起,伸出右手,滑出一颗珍珠又一颗丸药,遽然弹出,前后两道弧光闪现。
铁笼里的人先是喉咙一痛,条件反射张开嘴,接着有东西被弹入了喉咙。
“你……你给我吃了什么!”
“呵呵,只要你保证把所见所闻一五一十说出来,届时我自会给你解药。若你有别的想法,别怪我没告诉你,这药能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被苏牧野喂毒之人就是先前被诬告偷了兴城县令委任状的兴城秀才,先被判了个流放交州,后半路被截走,墨盏去寻始终没有寻到,没想到在凌虚山庄地牢里被苏牧野遇个正着,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苏牧野和叶凤泠将昏迷的季阳和笼子里的人,也就是兴城秀才带回玉清小筑。
凌虚山庄西大院仍然空无一人,苏牧野飞身跃上屋顶待了半晌后回来告诉叶凤泠,东大院那边有人声,想来那些江湖人觉得他们两个只可能从入山口回凌虚山庄,就没有在意这边。
彼时,叶凤泠守在季阳身边,愁眉郁郁。
季阳一头白发披覆身后,面容沉静安详,神情柔和。苏牧野默默凝视他许久,向叶凤泠伸出了手:“凌虚幽昙香液。”
叶凤泠有点儿担心,传言凌虚幽昙香液入药可解百毒,但如何入药使用,苏牧野知道么?她刚要开口,只觉眼皮一沉,人如一团棉絮缓缓浮下身子,闭上了眼睛。
苏牧野伸手搂起叶凤泠,将她牢牢环抱在自己怀里,低头看了眼肿得恨天高的脚踝,无力扶额。
“哐当——”水盆跌落声音,兴城秀才惶惶不安地立在门口,脚下是洒了一地的水……
苏牧野额角跳了跳,挥手让他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