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她都要被蒋奉奉盯成筛子了。
蒋奉奉率先发声:“若若,我听说世子那个韩家表哥被赐婚了,是吗?”
蒋若若手脚发虚,面上盈盈,坐到蒋奉奉身边,淡定点头,嗓子低哑,“是的,他要娶纪相府的二小姐,叫纪蓉的那位。”
蒋奉奉摸了下蒋若若的乌发,温和的笑,“你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蒋若若摇头:“五哥,我不想嫁人,所以我不能耽误别人。”
“耽误别人?”蒋奉奉嘲讽渗笑,蒋家人竟到了会耽误别人的地步,“若你想,我能让你嫁给他。”
蒋若若还是摇头,“我不想嫁人跟嫁谁没关系。不光不嫁别人,我也不想嫁他。”
蒋奉奉冷笑,声音严厉起来,“蒋若若,你当真以为我不清楚韩齐光对你做了什么?他要是不娶你,我是不会放过他的。”
蒋若若皱眉,看来自己五哥完全摸清了自己和韩齐光的私情,她在心里为自己这份可怜兮兮的恋情掬一把同情泪。蒋若若苦口婆心表示会“改邪归正”,“是我自愿的,换句话,他都是被迫的。你这样说,倒像我才是受害者一般。五哥你放心,我保证再不和他往来了。”
蒋奉奉目中既怒又痛,猛地推开蒋若若,力道大的蒋若若直接摔到了地上,“你想过没有,要是祖父、父母、大哥他们知道你现在的样子,会有多难过?蒋若若,你以前的骄傲呢?我能对你纵情贪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不容许你自轻自贱。你和他在一起,他是被迫的?你当男人都是傻的?他若当真看重你,就应该三媒六聘娶你进门,而不是领着你偷偷摸摸、日夜荒诞!到现在,你还在为他说话!你的聪明劲儿都喂狗了?”
蒋若若费力的从地上爬起来,垂着头掸去裙摆泥土,沉声,“五哥,我再次重申,我不会嫁给他,你不要为了我轻举妄动。许多事我不问不代表我不清楚。当下最重要的是把你身体调理好,其他都可以过后再议。至于我的婚事,早早晚晚又何妨。好了,我累了一天,要去歇着了,你也喝了药早点休息吧。”
对付蒋奉奉,蒋若若极少硬碰硬,她的五哥身体禁不住被她怼,而且万一蒋奉奉说出点什么惊天动地话,她和五哥可能真就没了明天。
蒋若若的话如一盆冷水泼在蒋奉奉身上,而且蒋若若从始至终太冷静,蒋奉奉神色越发阴冷。他了解这个妹妹,如同妹妹了解他,蒋若若看着好说话,实则相当有主意,从小被娇纵长大,向来对自己的事说一不二。他敢肯定,就算自己动手真把韩齐光身上婚事搅黄,蒋若若也不会松口嫁人,甚至蒋若若还会怪他多管闲事。
可要是让韩齐光如此轻松成亲,蒋奉奉又无法释怀。他想了想,写了个药方,让守门老翁去为自己抓药。
过了平静的两日,蒋若若在清晨繁稠的鸟鸣声中醒来,昨夜她醒了两次,然后就再没睡沉,脑袋迷迷瞪瞪的,连带着胃口也不太好。
她趁早食时间觑蒋奉奉那张瘦削小白脸,想了想,还是觉得自己应该继续出门,赚钱不赚钱倒是其次,至少不用面对冷瘫阎王了。
从两日前那场兄妹谈话不欢而散开始,蒋奉奉不搭理蒋若若了,明太医给开的药肯喝、也正常和婆子、看门老翁说话,就不搭理蒋若若,脸臭臭的,戳疼蒋若若眼睛。
两日里,韩齐光没有踪影,月麟也没来含香馆。蒋若若感觉时光过分平静,反而有种不真实感。别人就算了,以韩齐光的性子,他怎么都要来寻她说些什么才对,这种什么都不说,弄得她心惊肉跳的,就怕韩齐光出幺蛾子。
不得不说,蒋若若很了解韩齐光。
这一日,她正趴在柜台上打瞌睡,就听说了京都八卦榜头榜头条——新科状元,今上眼前红人,韩修撰、江南齐光公子,连宿翠云楼三日,同翠云楼头牌妙云、绮羽、窈窈、风欢等众多名妓共枕春宵,颠鸾倒凤昼夜不息。不光如此,韩修撰还连写淫词七十二首,首首既雅又秽,只用眼睛看就能看的人春心乱动、四体酥麻。
蒋若若手扶上额角,听石头红着脸复述街头巷尾传的八卦,淫词已经自京都城传向了国朝南北,在学界、政界和世家引起轩然大波,便是平头老百姓都能信口拈来吟咏几句,足见多么深入人心、家喻户晓。
石头一眼又一眼地瞥着蒋若若。蒋若若今日穿了枣红色春衫,配上白皙皮肤、高俏眉眼,颇为抢眼。实则,蒋若若担心不好的气色被蒋奉奉看到,让蒋奉奉误以为自己为韩齐光的亲事伤心,故意画了虞美人春妆。
看出来石头非欣赏自己裱化出的荣光,欲言又止,蒋若若拍柜台,翘下巴,“还有什么,说吧。”
石头老实又忠厚,“那你先答应我别生气啊。”
蒋若若小翻白眼,哼了一声。
韩齐光不光和妙云诸人打的火热,饮酒作诗、与美相携,错过三日早朝,接连迟到,还于街头邂逅了纪二小姐,即韩齐光的未婚妻纪蓉。据说,本就人前温善儒雅、彬彬有礼的韩修撰,这次一反常态,不再对纪二小姐退避三舍、不冷不热,煞是殷勤,亲自陪纪二小姐逛街小一个时辰,又陪纪二小姐挑首饰、挑衣裙的。
蒋若若轻飘飘看石头一眼,笑笑:“放心,我没事。韩公子和纪二小姐本来就是一对,我有什么可生气的。”
石头急了:“别蒙我,明明韩公子和你才是一对……”
石头的话戛然而止,咽了下口水,他从不知蒋若若还有这样阴晦的目光。
“石头,小心祸从口出。我和韩公子没有关系,若非要扯点什么,那就只是韩公子怜惜我命途多舛,曾伸出援手帮了我一把,再无其他。我知你担心我,但若真心为我好,就记住我说的话。”
石头在这一刻方感受到蒋若若的威仪,竟有些瑟缩。蒋若若会开玩笑、会生气,却从未露出这样叫人隐隐惧怕的表情。石头咬着唇点头,被蒋若若的气势压得矮了一头,什么都不敢说了。
不同于蒋若若急于撇清和韩齐光的关系,韩齐光接连高调数日,对无数扑到身上的绯闻来者不拒。
不等今上出声,坐不住的苏国公和抵达京都的韩家家主联手,从翠云楼里揪出来夜夜笙歌的韩齐光,押到紫宸殿御案前请罪。今上很好说话,象征性训斥几句,给了个不痛不痒的罚俸半年,便叫苏国公府和韩家尽快筹备和纪相府的亲事。
出宫后,苏国公走到韩齐光身旁,皱眉:“齐光,别胡闹。你一向懂事理,别在这种事上钻牛角尖。这么跟你说吧,除非你死或者纪二小姐亡,不然婚事是改变不了的。退一步讲,就算婚事退了,你娘要怎么跟韩家人交代。你娘哪里受得了韩家人的谩蔑?”
韩齐光脚步打晃,面色虚浮,目光发直。
苏二老爷已经和韩家家主聊够了,眼见苏国公正给韩齐光掰开揉碎了讲,施施然过来,搂过韩齐光,低声笑:“齐光啊,想想你爹当年,就是舍不得你娘才不去考科举的。你爹没了,你和你娘过的什么日子。你难道希望那位再过一遍你和你娘的日子?”
“那位”两个字在这里明显指的不是纪蓉。
大家都是聪明人,到这里,韩齐光哪里不知自己的算盘被两位舅舅看穿。不过,韩齐光倒也不跳脚反驳,顺从地跟着韩家家主回韩家主宅了,仿佛又变回了曾经听话沉稳的好儿郎。
就在众人以为韩齐光偶然“叛逆”结束之际,更大的“雷”被爆了出来。
先是,韩齐光在街上被人套上麻袋,拖到角落狠狠揍了一顿。韩齐光虽没什么功夫,但年轻力壮,兼弓娴马熟,能把他和身边一众随从打倒在地的人,绝非泛泛之辈。这群人揍人专挑非要害地方,把韩齐光揍到一条胳膊折了、一条腿断了、两条肋骨错了位……最妙几乎没有太多出血,脸上更一点伤都没有……从外表看,韩齐光绝对没受多重的伤。
韩齐光被抬回韩府,疼的汗水浸透三层被褥。他身上全是骨伤,最是难养,万一接不好,都可能留下终身残疾。韩夫人直接昏了过去,长乐长公主和苏国公无奈坐镇韩府。
正此当口,苏牧野身边的洗砚急冲冲飞奔进韩府,带来让人大惊失色的消息——纪相府的掌家夫人,纪芙、纪蓉之母,镇国公府纪夫人的嫂子跑到了坤宁宫抱着魏皇后大腿哭天抢地,非要退婚。
长乐长公主和苏国公面面相觑,都摸不到头脑,聘礼刚抬进纪相府啊。
原来,纪家人听说韩齐光之所以去翠云楼寻欢作乐,就是想试一试自己是否可以。三个夜晚连上许多白日时光,奈何无论妙云几人如何挑弄引诱,韩齐光就是没有反应,无法成事。消息是翠云楼的龟奴说漏嘴流传出来的。
长乐长公主和苏国公脸色大变,那眼神之锐利复杂,把洗砚都骇住。苏国公即刻起身去找韩齐光,待他回到长乐长公主面前,脸色难看至极。不用苏国公开口,长乐长公主也清楚苏国公问出来的结果了。
苏国公声音极低极沉:“你速速回府,去把那个江湖名医带过来,顺便把苏牧野那个兔崽子给我揪来。要是二老爷在府里,一并叫来。记住,悄悄的。”
“可……可世子和二老爷都不在府里啊。”洗砚没眼看苏国公的眼神。
苏牧野在听闻消息后,直接出了府。苏二老爷见状,撵着苏牧野离开的。二人去了哪里,洗砚也没主意,所以才来韩府找苏国公和长乐长公主。
长乐长公主猛地一拍案几起身,吩咐人即刻去翠云楼把伺候过韩齐光的妓人全都捉来,还要把那传播消息的龟奴带来。总之,先把消息控制住。
到底长乐长公主这边慢了一步,几个妓人和龟奴已经在苏牧野和苏二老爷抵达翠云楼的前一刻钟,被带进了皇宫。
苏国公阴沉沉地对空手而返的苏牧野开口:“是不是你的手笔?”
苏牧野感叹自己在父亲面前形象真是差劲,好事想不到他这儿,坏事损事一准儿推到他头上。他撇嘴摇头,手捧红心向太阳,“我这次真没动手。父亲问过韩表哥了么?”
怎么没问,韩齐光承认的特别痛快,痛快到苏国公都想提醒韩齐光,至少挣扎一下,没有一个男人对此事这么不在乎的,说自己不举就跟说自己身上长了个疖子一样不以为意。
苏牧野挑眉,暗道韩齐光这次真是足够舍本儿,此事摆明有欺君之嫌。不出意外,宫里不可能听信几个妓人一面之词,一定会派太医来的。到时候,若是败露,和纪相府的婚事成不成另说,韩齐光在今上心中的地位,可就岌岌可危了。
相对于韩齐光的才华、出身、外貌、脾性、品格等等,他的赤诚忠胆、光风霁月才是今上最欣赏和看重的,而其在今上心中的地位,则是其被所有人在意和拉拢的根本所在。
若今上对韩齐光的喜爱褪了色,那……这门亲还有什么意义?不光这门亲,韩齐光还有什么意义?江南韩家最不缺的就是会读书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