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巴维让人推着自己在略显崎岖的小路上走着,虽然隔着很厚的城堡高墙,外面还有一条瓜达维基河,但是依旧能够隐约听到河对岸塞维利亚城里那喧嚣起伏的人声。
瓜达维尔河把塞维利亚城从中一分为二,用来作为城市防卫的大骑士城堡傲然的屹立在河东岸,唐·巴维依稀还记得当初他派人悄悄占领这座城堡后,在城墙上俯瞰对岸的塞维利亚城时那激动而又满是骄傲的心情。
随后他的人就占领了这座城市。
那个时候,大概是他这一生中最得意的时光了。
可是现在他依旧走在这座城堡里,可是心情已经完全不同。
虽然塞维利亚城依旧在他的控制之下,可是城外那隐约可以听到的隆隆炮声却似乎在不停的提醒他,他如今的处境十分不妙。
已经有人不止一次的建议他是否暂时离开塞维利亚,虽然各种各样的名义理由都很冠冕堂皇,但是却怎么也无法掩饰败退逃跑的事实。
唐·巴维咳嗽了一阵,他身后的人脚下慢下来想要停下,却被他摆摆手阻止:“继续向前走。”
听着唐·巴维含糊的命令,侍从只好推着轮椅继续向上艰难的走着。
这条小路有些崎岖陡峭,好在路面平坦而不是台阶,费力的终于把轮椅推到了一块还算平整的台地上,随从匆匆抹了把头上的汗水,然后开始为公爵老爷收拾身上的衣服。
唐巴维任由随从摆弄着,他的目光盯着台地一侧一栋房子的房门,直到完全收拾好之后才示意随从去敲门。
房子里的人显然知道他已经来了,所以只敲了一下房门就立刻打开,两个看上去态度从容的贵妇人走出来分别站在门的两侧,她们向唐·巴维略微行礼,然后没有询问就邀请他进了房子。
阿尔芙特修女站在房子中间的空地上,她双手紧抓着裙子的裙摆,神色看上去略微有点紧张,见到唐·巴维进来,她就微微屈膝行了个礼。
“不殿下,应该行礼的是我,这样至少让我还能觉得自己是卡斯蒂利亚的贵族,而不是一个他们口中所说的叛贼。”唐·巴维语调含糊,虽然只是说了这么几句话他的呼吸已经有些急促起来,旁边的随从立刻轻轻为他敲着背,同时把带着的水囊熟练的递到他的嘴边。
“您已经看到了,我现在的身体并不好,这对我们大家都不是个好消息,现在联军还能坚持就是因为我即便是坐在轮椅上也依旧还能指挥他们,可如果我倒下来一切也就不存在了。”
唐·巴维虽然说的有些悲观,但是话语间依旧露出一种骄傲,他其实很看不上那些与他结盟的安达卢西亚贵族们,在他眼里这些人就是一群乌合之众,无论是在战场还是在宫廷里,他们都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
“您要我做什么公爵?”阿尔芙特修女依旧有些紧张,尽管和唐·巴维已经相处了一段时间,但是她却怎么也无法说服自己放松下来,每次一想到自己的一生就是在这个人的策划中度过,甚至自己在修道院里度过的漫长的19年都是因为这个人的计划造成的,阿尔芙特的心情就满是复杂混乱。
唐·巴维用略显浑浊的眼睛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有着异域风情的美人,如果只从欣赏一个纯粹女人的角度看,面前的阿尔芙特甚至要比她的孪生姐妹玛利亚更有一种奇特的韵味,她那典型的欧洲人轮廓分明的外貌却配上如咖啡般光滑如丝的深褐色肌肤,那截然不同的两种混合在一起的美感真是让人印象深刻。
如果再想一想她那奇特的身世,就会给人一种一个戴着王冠的黑暗女王随时准备向她的血亲们复仇的颤栗美感,这完全可以成为一幕伟大的戏剧,古希腊那些不朽的悲剧大师笔下的作品也不过如此。
唐·巴维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让人推着自己向阿尔芙特面前走去,直到她身边的女侍稍稍提醒他,离公主已经有些太近了才停下来。
唐·巴维仰着头看着他面前的黑肤女孩,他就是要和这个女孩结婚,至于他们是否能生下孩子这个时候他是不去考虑的。
如今安达卢西亚联军的处境很不妙,贡萨洛一刻不停的进攻让他们毫无喘息之机,已经被连续击败了几次的联军面对贡萨洛的军队已经产生了畏惧感,特别是在科尔多瓦的失败,更是让很多人心底里最后那一丝勇气也已经荡然无存。
之前因为阿尔芙特的出现振奋起来的军心如今已经低落到了谷地,不论是贵族,骑士还是普通士兵,很多人现在考虑的是自己的出路。
之前把阿尔芙特带回塞维利亚之所以没有立刻决定和她结婚,是唐·巴维考虑到首先需要她来鼓动军心。
一个纯洁的,在修道院里孤独的隐居了19年的公主,即便她的肤色是那么特别,可是这也不由自主的给人一种奇特的魅力。
唐·巴维显然很会利用人心中那种对神秘事件和猎奇思维的强烈好奇感,他的计划也很成功,如果不是贡萨洛在战场上太过疯狂的一次次破坏了他的这些安排,阿尔芙特能够起到的作用一定要比现在大得多。
唐·巴维并不知道如果亚历山大在这里,一定会建议他放弃叛乱这个没什么前途的职业而改行去当剧作家,或许他灵感一来就会提前一个世纪创作出著名的悲剧杰作《奥赛罗》呢。
不过现在一切似乎都有些晚了,虽然贡萨洛的主力还未渡过瓜达维尔河,可他的左路军已经切断了塞维利亚与上游的联系,这个时候即便他们想沿河前往大西洋的港口也已经有些晚了。
关于是否应该坚守塞维利亚,联军中的争论很多,除了一些固执的贵族之外,很多人认为一旦形势不妙就应该放弃塞维利亚,他们纷纷举例说在南方还有更多的城堡和当初摩尔人留下的要塞可以据守,必要时候甚至可以进入穆拉森山山区坚持长期斗争。
但是唐·巴维知道这些不过都是托词,如果连塞维利亚城和有着瓜达维尔河作为天然防线的阵地都无法守住,那些已经被放弃了很多年的城堡要塞又能起什么作用。
至于说进入穆拉森山区继续抵抗,他很怀疑那些贵族们是否能吃得了那个苦,或许到了那个时候,那些人就会认为他的脑袋大概就是最好的与贡萨洛谈判的筹码了。
到了这个时候,唐·巴维已经知道联军的失败应该已经是不可避免的定局,他不是很清楚其他人都各自有了自己什么样的打算,可他知道肯定已经有人和贡萨洛暗中勾结,这并不奇怪,换成他也会这么做。
所以唐·巴维决定和阿尔芙特结婚。
即便最终失败,也要在阿斯塔玛拉家族的血嗣里留下属于自己的烙印,这固然是他对权力的执着,同时也是对伊莎贝拉的报复。
“我们会在2天后结婚,您不想说点什么吗,殿下?”唐·巴维看着阿尔芙特,他很想知道这个年轻女人现在在想些什么,他觉得不论是什么那都一定十分有趣。
“成为您的妻子是我的荣幸,”阿尔芙特轻声说,她先是向旁边的女伴看看,看到她们的暗示后,她从头上解下一块小小的手帕递给唐,巴维,看到他有些艰难的抬起手臂,阿尔芙特修就微微弯下腰伸出双手让他握着“对于我来说您始终就像父亲和丈夫一样照顾我,现在您能成为我真正的丈夫,这对我来说是上帝的恩赐。”
唐·巴维干瘦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动了动嘴唇,两片因为已经没了牙齿显得瘪瘪得异常古怪的嘴唇翻了翻,吐出个“哦”的声音。
阿尔芙特站在唐·巴维面前安静的看着他,常年在女修道院里的生活让她养成了比其他人都更加能适应和忍耐孤独的性格。
她可以整整一天一句话都不说也不会感到寂寞难耐,同时她也养成了对苦难的忍耐,在她看来那些安达卢西亚贵族们大概永远也无法理解她怎么能穿着那种粗糙的麻布袍子而丝毫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而且那些贵妇们也肯定不明白难道每天的祈祷要比宝石和华丽的丝绸更重要。
不过唐·巴维对她的表现很满意,这个她可以看得出来。
他很享受那种可以为她决定所有事情的感觉,或者说是把她牢牢的控制在自己手里。
阿尔芙特很清楚的明白她的命运是由这个老人决定的,而且他很快就要成为她的丈夫了。
“我们要做好准备,婚礼是很隆重的,虽然我认为你的父亲应该不会祝福我们,不过我之前还是已经派人给斐迪南送了信,邀请他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只有听到这个,阿尔芙特一直很淡漠的脸上才稍稍出现了一丝波动。
她好像先是有点不明白,然后才想起唐·巴维说的父亲与斐迪南其实是一个人。
“哦,”阿尔芙特发出个很短的应声,然后她就好像不知道接下来该再说什么的看着唐·巴维,似乎是在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就是这样了。”唐·巴维向旁边的随从摆摆手,让他推着自己离开。
不过在快要走出屋子时,他示意把轮椅停下,有些费力的回过头对阿尔芙特说:“你的结婚礼服很好看,我想那天你一定很美。”
看着关上的房门,阿尔芙特有些呆呆的出神,她没有理会旁边两个对着她喋喋不休的继续讲着婚礼上应该怎么做的贵妇,而是望着房门一直默默出神。
唐·巴维让人推着自己走出大骑士城堡上了马车,当马车经过横跨瓜达维尔河的大桥时,唐·巴维让马车停下来。
投过车窗,望着河上明显要比以往稀少许多的来往船只,唐·巴维已经灰白的快要掉光的眉梢缓慢的动了动。
他颤巍巍有些费力的拿出块手帕先是看了眼,稍微犹豫了下擦了擦嘴角的口水,当他想把手帕收起来时却手上一抖掉在了车子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