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的瓜达维尔河随着春汛的到来变得湍急迅猛,夹杂着大量从上游带来的泥沙,河水变得浑浊澎湃,水势汹涌。
贡萨洛站在岸边看着翻滚流淌的河水紧紧拧着眉头,眼前的局势让他颇为担心,或者说即便是在当初远征意大利时起先失败遭遇挫折,也没有像如今这样让他忧心忡忡。
之前当听说塞维利亚人派出骑兵似乎准备袭击一支深入塞维利亚城附近的西西里军队时,贡萨洛是十分高兴的,他判断那应该是让那两方可能引发冲突的一个最好的机会,所以他派出军队伺机等待,希望能趁机捞到些油水。
但是结果却让他很是失望,他的部队的确消灭了一批人数不少的塞维利亚骑兵,这对原本已经形势不妙的贵族联军来说无异是个很大的打击,只是西西里人的举动却颇为让他意外,他们居然既没有加入战斗,更没有趁机反击,而是相反的让自己已经渡过科沃内斯河的部队退到了河对岸。
西西里军的举动出乎双方的意料,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更是让贡萨洛没有想到。
一支人数大约10000多人的雇佣兵突然到了塞维利亚,这些据说是由加泰罗尼亚人组成的佣兵很快就成为了唐·巴维手里的王牌,安达卢西亚贵族们也因为这些援军的到来一时间军心大振,看上去原本已经垂手可得的塞维利亚因为这种种原因变得有些难以对付了。
虽然总是给人傲慢而又蛮横的印象,但贡萨洛却并不是个鲁莽的人,甚至很多时候他比绝大多数人都经历的多,特别是在战场上,他往往比别人能更早的发现一些旁人还没有察觉到的蛛丝马迹,进而能够迅速的抓住稍纵即逝的战机,正是这种敏锐的观察力让他在意大利战争中取得了令人羡慕的战绩,而且也是他那灵活的头脑,让他早早的意识到了编制一支与以往就是军队截然不同的新军拥有着什么样的重大意义。
虽然更愿意在战场上一展才华,但贡萨洛也不是那种对宫廷阴谋完全无知的人,否则他也不会宁可落下骂名和招来斐迪南的憎恶,也要把自己打扮成一个桀骜不驯的浪荡军人和如同被伊莎贝拉惯坏了的坏孩子般的花花公子,他只是希望能够远离宫廷是非,把自己所有的精力投入到他所喜爱的军事技术上,只是现在看来世间的事总是不尽人意。
斐迪南派人给他送来了命令,在命令中斐迪南强令他必须尽快攻下塞维利亚,同时要把西西里人从卡斯蒂利亚驱逐出去,当然如果有可能最好的结果是同时把这支入侵的西西里军队消灭在伊比利亚半岛,如果能够借此迫使那个篡位的西西里女王战败认输之下放弃王位,那就更完美了。
这个命令看上去并不苛刻,毕竟西西里入侵的军队数量不多,而卡斯蒂里亚军队是本土作战,不论是兵力还是兵源都完全不用发愁,何况他们面对的还是有着模范军之称的贡萨洛的新军,至于安达卢西亚贵族联军,从现今这局面看几乎不用考虑他们的威胁。
所以斐迪南的要求并不高,或者可以说是合情合理,毕竟从各个方面讲优势都在卡斯蒂利亚人这一边。
但是作为前线最高指挥官的贡萨洛却不是这么乐观,西西里人的突然介入让他不得不重新考虑如何布置自己的部队,对西西里女王贡萨洛是一点都没有轻视的,尽管没有在意大利,可是他一直关注着意大利战场上的种种动向,从锡耶纳到圣吉拉尼亚诺,贡萨洛注意到了很多让他感到意外的东西,这些大大小小的会战让他对那个他原本看不上的那不勒斯军队有了新的认识,而征服西西里的过程更是让他对那个西西里女王大胆而又缜密的行动有了更深的印象。
当西西里军队在科沃内斯河与赫尼尔河中间地带布防,进而与卡斯蒂利亚人隔着瓜达维尔河对峙时,贡萨洛有个奇怪的念头,他觉得那位女王似乎更像是在故意引诱自己向她主动发起进攻,正是因为有这个想法,他拒绝了手下将领们立刻出击的要求,而是命令部队在瓜达威尔河北岸构筑工事,伺机待动。
而现在塞维利亚的局势也发生了变故,战场上的形势变得错综复杂,可是斐迪南却在这个时候要他主动发起进攻,这让贡萨洛觉得好像被突然束缚住了手脚。
贡萨洛很不喜欢这种感觉,他希望在战场上他是自由的,至少军队能够按照他的意图而不是远在巴里亚利多德的某个小国国王的需要去调动,那样肯定会让战场上的局面变得很糟糕。
另外他也一直在紧紧的盯着葡萄牙人。
贡萨洛知道亚历山大如今正在里斯本,对那个年轻人他从没轻视过,现在就更是把他视为自己的强敌。
贡萨洛没有立刻向西西里军队发起进攻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他不知道这一切是不是亚历山大的安排,可不论是否都是早有计划,如果与西西里人交战,那么他就很可能会陷在安达卢西亚,而这时候葡萄牙人很可能会趁机发动进攻。
贡萨洛虽然对那些宫廷里的政治不感兴趣,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没有足够长远的眼光。
葡萄牙与法国人对卡斯蒂利亚的威胁是很明显的,这个时候如果再贸然与西西里人交战,那么很可能就会带来意想不到的危险后果。
“这一切,真是计划得好周全。”坐在河那边,贡萨洛把一块石头顺手扔进河里,听着“嗵”的一声闷响,石头在河边上激起个水花,贡萨洛有些羡慕的摇摇头。
斥候从西西里人营地附近侦查的结果也让贡萨洛加强了警惕。
根据斥候报告,西西里人在瓜达维尔河对岸的工事修建得十分坚固,那样子倒好像就是为了在等着他主动进攻,而不是只为了在休整的时候防备他的偷袭。
“要在这里解决一切?”贡萨洛心头闪过这个念头,他隐约有些兴奋,这并非是说他渴望战争,而是因为即将可能要到来的激战产生的袭刺激做出的反应。
他发现自己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这种感觉了,虽然在克里特岛的时候他与有着同样先进武器的奥斯曼人交过手,可那时候的他也并没有这种感觉。
一个强敌。
这是贡萨洛对如今的西西里军队的想法,或者说至少是对这支军队指挥者的想法。
贡萨洛招手叫过远处一个随从,让他把随身带着的斐迪南的命令拿出来,他准备再看一遍。
“我认为这个时候发动进攻是个很合适的时机,我正在与葡萄牙人做最后的周旋,虽然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不过想来一切很快就会都有个答案,而在这个时候发动进攻可以给葡萄牙人一个很强烈的警告,事实上如果当初你能在这一切之前就攻下塞维利亚,或许现在的局面就又是另一个样子了,不过即使是现在也犹时未晚,只是你需要用更加努力获取的胜利证明自己。”
看着命令上的措辞,贡萨洛摸着颌下的胡须露出了笑容。
和以往相比,这份命令虽然依旧是一副居高临下的口气,但贡萨洛却明显感觉到了斐迪南的窘迫。
葡萄牙人是否会在这个时候发动进攻虽然还不知道,可他能肯定双方的谈判肯定不那么顺利。
这从斐迪南希望通过平息安达卢西亚的叛乱以威慑葡萄牙人就可以看得出来。
至于曼努埃尔,贡萨洛认为他和斐迪南一样都只是宫廷里的狐狸,而不是战场上的豺狼,所以除非是亚历山大带领葡萄牙军队向卡斯蒂利亚发动进攻,否则贡萨洛并不担心其他人可能会造成什么样的威胁。
只是在他看来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如果没有公开宣布自己是卡斯蒂利亚王子,或许贡萨洛还会担心亚历山大会趁着自己在南方平叛从葡萄牙出兵,可现在他肯定是不会做出这种会给自己引来非议的举动。
那么斐迪南为什么要如此急切的要求向西西里人发起进攻呢?
贡萨洛有些困惑的琢磨着,因为对巴里亚利多德宫廷如今的情况知道的不多,他一时间想不明白斐迪南的意图。
他并不知道,如果亚历山大在这里,就可以很轻易的猜测到斐迪南想要干什么。
派往维也纳的使者已经走了很长时间,斐迪南相信这段时间足够皇帝做好调动军队的准备,甚至或许现在奥地利军队已经进入了意大利北部,毕竟因为伦巴第和米兰的归属,奥地利人一直在意大利北方保留着一支虽然数量不多,可随时都可以投入战斗的军队。
那么现在西西里女王却带兵登陆伊比利亚,这看上去或许是个虽然冒险,可一旦成功肯定回报丰厚的壮举,而且西西里人大概也正是出于这种相反才甘愿跟随他们的女王。
可如果偏偏在这个时候意大利遭到了奥地利人的进攻呢?
甚至如果奥地利军队因为那不勒斯主力部队远征,趁虚攻陷那不勒斯呢?
这样的想法已经足以让斐迪南急切的想要把远征伊比利亚的西西里人拖在半岛上,哪怕是贡萨洛还没有做好准备。
“派人过河给西西里人发出最后警告,”贡萨洛用手指捻着胡须“限他们在两天内撤军,否则我们就要发动进攻。”
听到命令的随从有些意外的看着贡萨洛,做为亲信他们当然知道国王的信里都写了些什么。
而且他们也知道立刻向西西里军队发动进攻显然与如今安达卢西亚的战局有悖,也正是因为这个贡萨洛才会显得心事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