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五靖哈哈大笑,又是一捏酒壶,酒水飙出,这一壶酒差不多四两左右,一滴也未洒出,全入了他的嘴里。
“公子!”羊角劳尚不明白,后半截话却是在肚子里打转。之前都已说的明白,这浑人是个绝顶高手,尽管怀家在许州不惧任何敌手,可总要盘清对方底细。
其实,羊角劳凭借丰富的江湖阅历,直觉判断对方一定是来找怀家麻烦的!
“江湖中成名之辈,虽然我不是每一个都熟知,但大概不会似此人这般,肆无忌惮,轻易与人结怨。”怀以根本就不把云五靖放在眼里,走过来送了壶酒,对羊角劳说话,其中也有告诉这层楼上食客的意图。因为前边剑拔弩张的,给大家一种怀家很重视这两人的感觉。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所以,现在他一派轻描淡写的模样,说道:“两年前,我随家父去开封,途径荒芜道旁的一座凉亭,里面坐了三个老头,俱都粗布麻衫,正好是冬至,看似农闲人。两个老头席地对摆象戏,边上一个蹲在地上瞧着,因为一步棋争得厉害。我正要往前去,家父拉住我,进了亭中,也不说话,就站一边静看。等一方输了,两个下棋的老头离去,家父对那仍旧蹲在地上想棋的老头行了一个大礼。”
这故事羊角劳并未听闻,接了一句,“那老头是何人?”
“中州剑无二。”
边上的诸多食客都倒吸冷气,羊角劳更是惊道:“竟是这位前辈!据说他生平与人比剑,从未输过一招半式。大江南北,但凡使剑之人,无有不服,尽皆尊其武艺。”
“也是从那个时候,我才明白,武艺到了一定的境界,心性俱都不似常人这般易怒易骄,道家无为,佛宗慈悲,绝顶之人,自是不轻易与人争胜,守得住心,方能脱俗。”
怀以这番话震耳发聩,引得众人交相称赞。
羊角劳也叹服道:“小人道行浅薄,给公子添麻烦了。”
怀以微微一笑,说道:“无事……在许州,不见有谁能来找我怀家麻烦的。”
他环顾四周,俱是畏惧且带着尊敬的目光,笑道:“方才倒是有个,我还希望那人能到楼上,好请他喝一杯酒,可惜,却是死了。”
这话说完,已无人敢与他对视。
许是习惯了,没有得意,也没有感慨,只是一派平静,他正要走回座位上去,后边那浑人却是开口了。
“听闻高歌酒坊以前不甚出名,四年前被怀家盘下,此后每月的头尾做两回庄,会尽天下朋友,谈的是性命,换的是银钱,几年光景这高歌酒坊已是远近闻名!左近的垂柳院,里面的姐儿都是荷包鼓鼓,怀家真是了不起!”
云五靖不顾桌旁江瘦花一个劲的打眼色,拿起桌上的酒壶,一个个试过去——都已空了。
(那时候四个兄弟喝酒,小楚是年纪太小,只能在边上听他们三个吹牛;子墨总是端着,喝起兴致来,倒是能胡说八道,也有学问,天南地北的趣事一堆;阿生呢,除了剑法,就是女人,最是惹人烦,又不肯请姐儿的钱,说得大伙心猿意马,自己拍拍屁股去找相好,真个不要脸!不过,记得阿生有句话说得是真不错,怎么说得来着?)
云五靖道:“怀家真是了不起……若是能改个名就更好了。”
怀以不明所以,问道:“此话怎讲?”
“叫什么‘不见光’?改成‘光明正大’不更好?”
高歌酒坊第三层楼上,九桌食客,一名琴师,一名歌姬,竟无一丝声响。
羊角劳先发了疯地吼起来:“你这鸟厮,报上名来!我要撕了你这张鸟嘴,叫你知道祸从口出!”
都说江湖上只有取错的姓名,没有叫错的名号,爹娘给取的姓名或许期望过高,或许太过低落,但江湖中叫出来的名号绝对名副其实,难差分毫。
有一部分人会不情愿自报名号,只因这名号说不出口。
云五靖嘿嘿地笑,对羊角劳说道:“衰事,爷爷这名号不太敞亮,一般问来都不好出口。”
怀以的脸色已完全冷了下来,怀家被人冒犯了,绝没有糊糊涂涂打发过去的道理。
羊角劳道:“谅你这鸟厮能有甚么敞亮的名号?赶紧报上来,还可留条性命!”
(嗯,想起来了。)
云五靖确定了桌上的酒壶再倒不出酒,给江瘦花递了一个你别瞎操心的眼神,与怀以说道:“就你刚说的那个,叫啥……中州剑无二,这老头以前有说过我一句话。你想不想听?”
怀以背后的手打了个手势,怀家的人,四桌,近二十人,已靠近过来。
他有恃无恐,毫不担心地问:“好啊,给你一个吹牛的机会。”
(喝完了酒,要么云雨巫山,要么打架流血,不然那么烫的酒,该怎么凉下来?)
云五靖咂巴着嘴,酒喝完了……
“一旦让我贴靠,在我拳下,无人不倒!”
羊角劳厉声斥道:“好大的口气,找死!”
怀以却是想起了什么,猛地脸色一变,脚下发力,可还是迟了……
好似有一阵狂猛暴乱的风,忽遽地自北面卷向西南角。
经过酒楼中间的软榻上,已经停下的素琴被风拨动,发出一阵凌乱的弦鸣,宛如无数把剑交击发出的崩裂声。
在这阵琴声里,贯穿始终的是不绝于耳的拳头打在肉上的声响,“啪啪啪啪啪啪啪”,节奏分明的七声,由北到西南,随风而进,刚好拍子打在了曲调上,竟让所有人都好像听到了那句歌:“大风起兮云飞扬”!
香炉的烟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给拉扯的横向西南,一去不回!
羊角劳躺在方才站着的地方,胸口凹陷了进去,骨头折了,胸膛里的脏器倒是没有破损,但也起不了身,嘴里吐出血来,已疼得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