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看过山中景色,晴子问他,是回长安,还是顺汉水而下,到襄阳喝酒。
他找了处荒废的寺庙,懒洋洋地躺在殿中一座被人敲敲打打已然残破不堪的文殊菩萨脚下。
像个无赖的懒汉,跟她说,哪里也不想去,就在这里养几日闲肉。
她便在庙中陪他荒唐了三天,偶尔路过之人,见他们孤男寡女,在这样一座破旧的荒庙中,肆无忌惮的风流快活,不由得心里害怕,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妖怪……即便有一两路江湖过客,也被他的追光断影一通快剑给赶了出去。
如今想来,既未回去长安,也未顺道襄阳,就在那与世无争山里的小庙,两人喝酒吃肉,做爱睡觉,亲亲我我,宛如独处一界,天上地下,只有你我。
它是人生中最美好的过往,最难忘的时光,亦是最动人的回忆。
眼下跟着檀溪三鬼而走过的这条路,涓滴细流,似曾相识。
…………
其实,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就会明白,“选择”这个词,非常狭隘;它与过往,与曾经,与从前总在一块。
而对于以后来说,其实很少很少,能用到“选择”,甚至根本就用不到。
那些似乎是选择的问题,往往都是注定的,是人生轨迹中的必然。
没有什么“我选了那个会如何”,也没有“要是让我再选一次该是怎样”。
辛如晖沉默地看着九名弟子,被何花山用大剪子像剪短树枝一样凄惨地哀嚎;被何田田拳脚相加,从还手到无力躺在地上吐血;被何涂一把唐刀斩得血涌如泉,眨眼间魂归天外。
之前还想一同对敌,勇敢无畏的江辰也沉默了下来,随着同门师兄弟的血液挥洒在空中,逐渐将四周染红,血腥味愈酿愈浓烈,他面色发白,手中的长剑也跌落在地上。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明白,为什么父亲一直在忍让退避,为什么剑就在手里,却偏偏不拔出来。
来时的路上,还曾高歌,还曾共醉的九个鲜活的生命,就在他的眼底随风而逝,变成了一具具冰冷的扭曲的尸体。
辛如晖弯腰将地上的长剑捡了起来,递到他的手边,可他却不敢去拿,反而退了两步。
“没有想到,惊着了令郎,真是万分抱歉。”何碎对这处寺庙中的修罗景象,貌似有些满意,或许血如雨下的场景,叫他兴奋了起来。
何碎站直了摇动上身,双手像是在拨动着什么,他用力地嗅了嗅空气里的血腥味,接着大笑了起来。
“如此一来,菩萨可有一段安静日子可好好享受了!”他转身对着殿中合十行礼,再又一脸大笑,转过来,在满地死人与血水中踮着脚尖,像是要躲开似的跳动着,可每一步落下都正好踩在血水中。
“辛掌门的心肠啊,真是硬呢!为了儿子,把九名弟子都送上了黄泉路。以九换一,你不心疼吗?这些,可都是贵派忠心耿耿的弟子呢,哎呀,这一个个的,培养起来,可不容易吧?”
辛如晖的目光已无处安放,似乎整个世界都是红色的……只有望着佛殿,那里有一尊菩萨,慈眉善目,即便自身都已残破。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在算计我,你早就知道了,江辰是我的孩子。”
“当然了,下三滥何家找同伙,不是下三滥,怎能相处呢?”
何碎晃晃悠悠,走回到殿前,又坐在了门槛上边,一路而来的脚印,红的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