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张彪提起过黄员外府邸的情况,离此不远。
大门贴了封条,翻上屋顶,几次起落,就把里面的场景都看了个大概。
有十余个差役守在堂厅,里面亮着光,可以看到地上摆放着几只大铁箱。靠近西边的偏院,两排尸体,就那么丢在地上,也不用布遮盖住死去之人的遗容。
这里没有旁人,跃下去看了,老人,妇人,连孩子都有……
世间惨事太多太多,谁也管不过来。
当官的都在草菅人命,又哪里轮得到江湖中人来过问?
只是碰巧遇到了。
今晚若不是萧雨亭想多喝一点酒,若不是心里怜惜她,亲自跑了一回,买酒听到了。
或许就错过了吧。
遇到了,便不一样了。
仔细思量,这么大一个家子,惹出灭门的事情,官老爷是以对付强盗贼人来办的,行事狠毒,手段残忍,但道理讲得过去,能说一句事出有因。
这偏院风口小,沉滞里那股血腥味犹在。
活活的人突遭毒手,死状自是难看,头被砍断的都有,就那么扔在身子边上。
对了,萧雨亭还等着。
赶到石亭,她坐在顶上,正出神呢。
敬了她的生辰,喝了几口,她又闲不住说话。
好像要把这一路的话,都在今晚说掉。
“我发现你呀,从来不问我们过往,心里一点也不好奇?张彪是个什么样的人,李耀华心里会不会十分龌龊,关若男家里是不是没有兄弟……”
“你们想要告诉我的话,便不需要我来问了。”
“看来你不好奇。”她丢了空的酒坛,又开了一坛新酒。“也不好奇我,不好奇我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很多时候,该知道的,自然就会知道……不想徒费心神去解释,便念了一首小诗。
“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
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真珠月似弓。”
她沉默了很久,喝了两坛酒,才说,“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也不早,看你施展腿功,其中勾漏脚的痕迹太明显了。”
“不是我明显,而是你的眼力高。你不怪我杀了那个人?”
“那人叫宗野,曾经在襄阳寻我比试过一场,不是个坏人。”
“江湖中死的人里,是好是坏,根本就不重要。”
“我相信师父,也相信解县萧家。只是真的没有想到,萧然前辈的女儿,竟是酒池肉林的东天将。”
“年少轻狂,嫌弃家里大人总是这个规矩,那个规矩,早早就离了家,呵,那时候不懂,觉得家父对我太过苛刻,不像别的子女,受着父亲的疼爱……等后来被捉到了酒池肉林,被李奉先百般折磨,不得不委曲求全的时候,才觉得家里的好,已是难以触及的奢求。”
“只知酒池肉林的东天将,背后有一首小诗,一对玉足天下无双,却不知,竟是萧家之女。”
“萧家以腿脚功夫称雄河东,李奉先是看中我的天赋,才把勾漏脚传下。可我到底是丢了萧家的脸,从此再不对人说自己的名字,那时候先是半江红,再变成了紫衣奴,最后武艺成了,当上了东天将。”
“他死了之后,你就回了萧家?”
“没打算一直呆着,就想回去看看……那天昱王剑前辈上门,找家父聊了半日。然后,家父问我,可愿意来陪你走这一遭,既是同生共死之举,便定了规矩,要认你为主。”
“萧前辈大概还不知你的身份,不然也不会找你商量此事。”
“他确实不知道,我不想让他太过伤心。家中几个姐妹,武艺都拿不出手,唯有三弟,得了他的真传……我若不来,那就只有让三弟来了,可家里……三弟要是折在开封,我们萧家的香火,就要断了。”
“你怕宗野把你的身份传出去,让萧前辈得知,所以才杀了他。”
“不孝这么多年,回到家,还要谎言欺瞒。我这个人呀……”
或许是喝得急了,她呛出了泪水,脸上一丝神情也无,那泪水滑落,怪异之中,更有沉重的痛苦坠下。
“李奉先死后,虽然经过一些争斗,酒池肉林势力大不如前,但现在你至少是一门之主,又是唯一得了勾漏脚真传的,真不用如此卑微自惭。”
“家父刚正不阿,循规蹈矩,哪里能容得下一个酒池肉林的东天将。”
她用衣袖擦了擦脸,把酒坛碰过来,举止豪迈。
“若非因你,李奉先也不会死,让我得了几日自在;现下,我认你为主人,把这份自在还给你,也是天意如此。”
酒喝得快了一些,不知不觉,再也没酒的时候,天色也微亮了起来。
日头要出来了。
她忽然说了一句:“其实,在这里生活也不错。”
似乎可以闻到一丝烟火气儿,该是有人早起了。无聊透顶吗?至少,不会那么寂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