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傅调现在究竟在想什么,他现在只是按部就班地一步一步将自己的音乐展现出来。
第一首肖邦第一钢琴叙事曲结束后,他等待着众人擤鼻涕,咳嗽声结束,便直接开始第二首华尔兹。
等到华尔兹结束,便立刻进入了幻想曲。
没有任何的停留,每一首他都尽可能地展现出自己的极限。
注视着傅调的观众越来越多,从一开始第一首只有几人,逐渐变成了十几人,二十几人,五十几人,七十几人,乃至于近百人。
人数正在不断的增加,傅调音乐之中的情绪虽然没有打动观众,但是最起码,让观众给了他一点点正视的机会。
而这个正视的机会,便是他在第二轮可以跟赵成珍正面对抗的机会。
“呼……”
“呼……”
“呼……”
音乐厅内无比的安静,只剩下傅调自己的音乐,以及一丝丝细不可闻的呼吸声。
傅调深深的呼吸,让自己的呼吸与音乐共鸣,让自己的身体随着音乐的波动一起运作。
音乐之中的一切都在他的思绪之中。
肖邦的前面三首作品已经全部演奏结束,现在他的手中只剩下肖邦的最后一首作品,也就是他给予最大希望的作品。
肖邦的波兰舞曲,op22
这一首作品很有意思,相比较赵成珍演奏的英雄波兰舞曲,这一首op22的波兰舞曲更为的成熟。
这一首作品的全名为平静的行板与华丽的波兰舞曲,为钢琴以及乐队所作。
从名字上变可以看出这一首作品并不是一首纯粹的波兰舞曲,而是一首与乐队合作的波兰舞曲。
由于这一首作品之中乐队部分大部分为长时间的休止,在经过一些钢琴家的试验后,便将那些乐队的部分重新丢给个人去进行演奏,让个人的部分色彩更加丰富。
而肖邦本人对于后面华丽的波兰舞曲极为满意,便在这一首作品的前面加上了一个引子,也就是平静的行板。
有动有静,你甚至可以说阴阳结合。
虽然说有何深让傅调选择这一首作品的因素在其中,但是傅调听了很多的波兰舞曲之后,他也对这一首op22极为的满意。
那么问题来了……
自己能不能将这一首作品演奏的超越赵成珍呢?
傅调将自己的手抬起,悬停于钢琴之上,音乐厅内无比的安静。
傅调此时此刻甚至只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咚咚……
咚咚……
咚咚……
没有答案,傅调根本没有办法找到一个合适的答案,这一切都是未知。
如果,如果自己的全部实力都发挥出来,如果自己对于音乐的那一种敏感全部激发在钢琴之上,如果自己的实力有了新的进展,如果自己变得更加强大。
说不定可以打得过赵成珍?
依旧是未知。
所有的钢琴家在演奏之前,都不可能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爆种,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展现出一个神级演出。
很难,很纠结,根本找不到任何的答案。
不过……
不管如何,这一首作品在演奏之前,已经是自己所能够达到的最强水平,最强的状态。
如果达不到,如果没有办法打败赵成珍……
那么就很明显了,自己除了第二轮没有办法打赢赵成珍之外,甚至于第三轮,乃至于决赛轮,自己将会一直被赵成珍压在身子下面,再也没有办法起身。
自己甘心这样吗?
傅调根本问都不需要问自己,他肯定是不甘心的。
如果他真的甘心被赵成珍压在身子下面,他早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摆烂就可以了。
更不用临时调换一下作品的选择,让这最后一首波兰舞曲放到最后面,试图在最后关头突破。
更不用将自己准备的最为完美的第一钢琴叙事曲放在最前面,看看能不能打破赵成珍对于音乐厅的封锁。
“果然,我还是喜欢没有枷锁啊,不管是外在的,还是自己内心的。”
傅调用着没有任何人能够听到的声音轻声道。
他将视线望向头顶的灯光,看着那亮灿灿的灯光从头顶射下,照在他的身体之上,在他的身后拉下一块狭小的阴影。
那灯光略微有点刺眼,让他的眼睛都不由得眯起。
大海,自由,安心。
独属于傅调的三个词语在傅调的心中再次浮现,随后缓缓消散。
op22开头的场景则逐渐在他的心中浮现。
头顶的太阳,在平静大海上缓缓飘动的邮轮,以及那些躺在邮轮上晒太阳,玩耍的众人。
邮轮就是他的家,大海也是他的家。
他的音乐之中充满着自由,他音乐最终的归宿却是一个能够让他安心留下的狭小之地。
随着音乐厅内气氛的波动,他甚至感觉自己正坐在船舱内一般,随着船在海上轻轻的摇动,晃动……
无比安心。
傅调的眼睛闭上,将一直悬停在半空中的手指缓缓放下。
嗡……
准备好的和弦在半空落下之前,便已经分解,如同波纹一般洒落在舞台之上。
一股如同大海的波动,顺着这一股流动的和弦逐渐漫延向舞台下的众人。
音乐厅内原本略微有一点点炙热的空气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便是略显清爽的空气。
舞台下原本并不怎么在意傅调演奏的众人,在这个时候却不由得抬起头,略显疑惑地看向自己的手臂,随后看向四周。
不知道为何,他们总感觉音乐厅内变得清凉了不少。
身体的毛孔都打通了一般。
如同在海上航行,惬意地晒着太阳。
这种感觉让他们的大脑变得更加清醒,同时也让他们把注意力放在舞台上的傅调身上。
而这个感觉只是一个开头,当傅调的右手主旋律的第一颗音落下的瞬间,那一股极为清新的感觉瞬间从众人的身体内贯穿而过。
远处的何深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他的眼睛猛地睁开,看着舞台上的傅调,拳头不由得微微一捏,目光中露出一丝丝惊喜。
打开了!
机会打开了!
经过了三首作品的洗礼,傅调终于将之前赵成珍给他的封锁给撬开了一个洞!
舞台下的观众已经开始不再回忆之前赵成珍的演奏,也不会将傅调的作品拿过去跟赵成珍进行对比。
而是真正意义上的,正视着傅调。
听上去好像有点弱,利用三首作品将近半个小时的演奏,加上傅调自己的技术才勉强打破赵成珍最后一首作品的限制。
但是你要知道,如果实力跟赵成珍相差有点多的话,那么不管多么努力都不可能打破赵成珍演奏的限制。
只有通过几个小时的时间去磨,让舞台下的观众换上一批,才有机会突破限制正常演奏。
而现在,傅调突破了赵成珍的封锁,那么就意味着一点,傅调是有机会跟赵成珍正面对抗,决一胜负的!
之前一直被赵成珍压着,虽然说一直到最后的关头才有机会跟赵成珍正面对抗。
但是……这最起码也是机会,不再是如同之前那般,一点机会都没有。
只要有机会,一切都好说!
从傅调演奏开始便一直没有说话的波兰电视台的那两人,也同样抬起头,再次相互对视一眼。
帕维尔的目光中很明显流露出一丝丝的吃惊,他也是可以看到舞台下那群人的状态的,他是很明显能够感受到这群人的想法的,所以他才这么吃惊。
按照他的想法,傅调如果作品刚刚开始的时候就没有办法突破赵成珍的防线,那么等到后面,傅调突破赵成珍防线的可能性将会越来越低,最终直接失败。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傅调居然在最后一首作品的时候突破了防线。
现在虽然还不能说傅调能够稳赢赵成珍,毕竟现在才是刚刚站在统一起跑线上。
但是能够站在同一起跑线上,便已经有了打赢赵成珍的机会!
“没想到……机会在这个地方?”
帕维尔对着边上的奥尔加小声开口道,阻止了主持人让摄影机对准他们的想法,而是微微摇头。
“如果是我的话,如果我开头被赵直接压住,我可能一整场音乐会都没有办法摆脱他的阴影,但是我怎么都没有想到,傅居然能够在最后的时候打破赵的压制。”
“可是帕维尔教授!您不觉得现在傅才打破赵的压制有点太晚了吗?”奥尔加表情犹豫,她看着屏幕上傅调的演奏,不知道说什么好:“现在已经是最后一首作品,傅,这一首作品演奏的时间差不多是在十三到十五分钟,时间并不长,这点时间傅他就算打破了赵的压制,他也没有办法反过去压制赵,让他的分数比赵更高啊?”
她没有想到帕维尔立刻摇头:“奥尔加,你别忘了,赵刚刚的演奏究竟有多么的震撼!刚刚赵的演奏已经是我们见过的肖邦国际钢琴比赛历史上,最强的波兰舞曲之一,甚至伱让我上台演奏,我都不一定能够演奏的比他更好,但是现在傅他做到了!这一点便已经够了,至于其他的,后面再看吧。”
“能够打破赵成珍的封锁,那么就代表着,傅调从之前决赛梯队,再一次回到了冠军梯队!”
“……”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注意到现场的变化,同样也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惊喜于傅调的演奏。
音乐厅已经重新接触成功,后面真正意义上的对抗赵成珍,还远吗?
傅调并不知道这些人究竟在想什么,就算知道,他也不会多说什么。
他在落下第一颗音,将那一股海浪轻浮的感觉做出来后,他便感受到了一点。
那就是一股轻松感。
之前对着他严密封锁的音乐厅阻碍已经消散许多,那些在关注赵成珍的人,他们开始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
之前那堵密不透风的墙,终于对他展开了缝隙,也给了他一个,真正意义上翻身的机会!
傅调的表情逐渐变得严肃,他将之前完全封闭的情绪开始放开,让自己的感知不再局限于音乐之中,而是试着向音乐外面释放。
他在试着让自己的音乐能够跟舞台下的观众契合,带动他们的情绪跟着自己的音乐一起流动。
音乐能够影响舞台下的众人是一项非常重要的指标,如果你连舞台下,距离你最近的人都没有办法影响,那么你就根本不要去试图能够打动其他隔着一个音响听你演奏的观众。
第一次的时候,音乐勾动了一丝丝,没有完全吸引。
第二次的时候,音乐开始让观众产生了感觉,能够以一个非常微弱的状态吸引那群观众的想法。
第三次的时候,音乐已经变得极为繁杂,舞台下的众人几乎所有人都被傅调的音乐所吸引。
平静的行板,以一个极为平静的状态,将所有人对于赵成珍之前作品演奏时候所引发的激动给平息下来。
让他们能够真真正正地坐在那边听着傅调的演奏。
情绪,正在平息,不再有任何的波动。
这个平静的情绪,不再是有限的几人,而是整个音乐厅内除了评委之外的所有人。
甚至偶尔的几位评委,他们在听着傅调演奏的时候,心情都不由得变得无比平静,不再愿意去思考任何多余的事情。
他们甚至有着一种,只想要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听着傅调演奏的情绪。
是的,是听着傅调演奏,只是听着傅调演奏,无所谓傅调演奏什么,他们就是想要听着傅调的演奏。
重点在于傅调,而并非演奏什么。
这个,便是音乐之中足以取胜的关键!
阿格里奇的身体向着后面的椅背仰去,手指撑着自己的脸颊,四指抵着自己的下嘴唇,感觉到一丝丝的有趣。
邓泰山则是坐在阿格里奇的身边,手中攥着一支铅笔,笑眯眯地看着面前的一切,看不出他任何的想法。
他们所有的评委都清楚,这一首平静的行板与华丽的波兰舞曲,前面的行板便是傅调用来翻身的一个踏板。
第一钢琴叙事曲之中所带来的悲怆是想要正面对抗打破赵成珍的激情。
而这边平静的行板便是顺着观众的毛,让他们的情绪平静下来,认真地听着他的演奏。
这个踏板已经成功布置下来,并且让舞台下的观众情绪越来越平静,也越来越能够感受到音乐之中所蕴含的那一种美感。
这种美感正在慢慢堆积,只等待这一首作品的第二段,华丽的波兰舞曲结束时候的释放。
所有人都在认真的听着,没有任何一个人的注意力想要放在音乐之外的任何地方。
他们注视着舞台上的傅调,等待着他的演奏。
平静的行板正在越来越接近尾声,音乐也越来越平静。
但是音乐之后的那一股情绪的波动也正在音乐之下不停的翻涌。
一股期待感油然而生。
现在的傅调虽然还没有达到赵成珍爆发时候的演奏,但是谁知道在音乐的最后,傅调能不能突破自己,成功达到赵成珍的境界?
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
不过,大家都在期待。
赵成珍在音乐厅的外面已经接受了记者的所有采访,走到音乐厅门口处,正准备先坐在外面休憩,等待傅调演奏结束后跟着他的朋友一起离开。
他现在着急回到自己的琴房之中重新巩固自己的音乐,让自己的音乐变得更为完整,让自己能够向着更高的层次前进。
但是正当他立在门口的时候,他听到了傅调的音乐。
他原本略微有一些急躁的心突然平静了下来。
一时间,他就不是那么着急离开去练琴,而是想要先休息一下,让自己的心冷静下来后,再去重新反思自己的音乐。
感受到自己情绪的变化,赵成珍不由得一愣,皱着眉头想要推开门,结果一直站在门口的工作人员阻止了他。
“抱歉,上一位选手正在演奏,这边不可以开门,只有等演奏结束后才可以开门。”
“我……”
赵成珍表情犹豫,想要说自己实际上是肖邦国际钢琴比赛的选手,他想要进去看一看比赛的情况。
但是很快,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对着工作人员道了一声抱歉,走到音乐厅外围的座椅上坐下,就是之前何深跟另外一位评委聊天的位置。
他的心情很平静,因为他想到了里面的情况。
他根本不用看他就知道,下一位演奏的人便是傅调。
能够演奏出这种音乐的,也只有傅调。
看来经过了那么长的时间,傅调已经打破了他自己都没有信心打破的音乐厅内情绪壁垒,准备让他的音乐也同样展现出辉煌的一幕。
他看着空无一人的音乐厅外走廊,确认没有人看到自己后,不由得长舒一口气,原本平淡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虽然他不喜欢傅调,虽然他对于傅调的演奏总是觉得有很大的问题。
但是……
当自己表现出打破极限的波兰舞曲之后,还有人敢向着自己追逐,想要向着自己挑战波兰舞曲。
这种感觉,让他感觉到了兴奋。
他期待着傅调,能够打破他的音乐。
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够更强。
他的目标跟傅调一样,可不仅仅只是肖邦国际钢琴比赛。
他的目标……
可是要像何深,李迪云他们那样,成为年轻一代钢琴家的代表,代表南韩,屹立于古典音乐之林!
他看着音乐厅的大门,目光期待。
因为此时此刻,平静的行板已经结束。
华丽的波兰舞曲,即将开始!
音乐厅内一片平静,傅调的手从钢琴上轻轻抬起,他的神情淡然。
他抬起手,便意味着平静的行板已经结束。
而当他落下的时候,华丽的波兰舞曲将会开始。
这个是他真正意义上的最后机会。
是死是活,都看这一首作品的演绎!
开头的是什么来着?
傅调突然抬起头思索了一下。
开头的第一颗音是八度,按照常理而言,应该是一只手来演奏。
但是……
自己不必如此。
因为,自己的音乐,有自己的想法。
傅调轻笑一声,他并没有使用一只手演奏,而将自己的两只手同时抬起,放在八度的键盘之上,随后……用轮指的防止演奏。
梆,棒棒,棒棒,梆梆梆,梆,梆梆,梆梆,梆梆梆!
远处华国内法奥还在为弹幕的事情生着闷气,但是听到这一颗声音出来的一瞬间,他不由得愣子,猛地起身,死死地盯着面前的显示屏。
镜头没有任何犹豫直接给到了傅调的手指。
所有人都可以看到傅调将自己的第二指抬起,从半空中落下,勾过琴键的表面,顺着光滑的表面向着手心勾去。
随后便是第三指,第四指,再重新回到第二指。
极为欢庆的情绪瞬间涌起,如锣鼓喧天,军鼓齐鸣。
鼓声略微衰减,随后便是极具波兰特色的音色从钢琴之中涌出,众人看着傅调,眼睛不由得睁大,情绪瞬间产生了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