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进道:“既然小总管不识字,那我和绍典去看看就好。”
“不不,老夫也要去。”
“这里的客人……”
“若无功名,哪还有什么客人。客人由管家和家里人招呼足以,来人,赶快备车!”
车把式皮鞭甩得飞起,鞭花一声接一声爆响,马车如同飞一般向着贡院奔去,车厢里的陈子翁尤自嫌慢,还在不停地敲打着车壁高喊着:“快些,再快一些!”等车子停住,他反倒是第一个冲下来,结果脚步不稳一个趔趄倒在地上,嘴磕到可石头,鲜血染红了胡须。
陈绍典方要凑上来看,他却已经从地上站起,“管我这老头子做什么?快去看那贴出的文章,看看是谁的!”
“大父,您的嘴……”
“一点血而已,死不了人,快去看榜!”
贡院这时是允许观看的,只要不进去没人管,否则就失去了贴出文章的意义。等来到贴文章的大堂逐个看过去,陈绍典眉头一皱,惊叫道:“怎么……怎么可能?”
陈子翁这时也揉着惺忪老眼一个个看过去,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陈光……就一个姓陈的是陈光,不是我孙儿就好!这个叫陈光的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跟我没关系了。”
他话音甫落,身后却有个书生发疯似地向他扑来,大骂道:“尔这老杀才说的什么混帐话?我与你何冤何仇,你居然幸灾乐祸,看到我的文章被贴出来你很高兴是不是?我今天要你老命啊!”
担任安保的官兵,在书生冲到陈子翁身边之前,就把人拽住拖向一边。反正十年之内这人没资格中举人,官军对他也就犯不上太客气。陈子翁这当口才感觉到嘴里疼的厉害,用一摸才知方才一摔,竟落了颗牙齿。
但他并不当一回事,反倒是哈哈笑道:“绍典没事,绍典的文章没事,祖宗保佑啊。这下中试就有希望了。绍典,你这里在鬼叫什么?你的文章没被贴出来,你还看什么?”
陈绍典不理祖父,而是对范进道:“范公子你看,怎么可能?黄灿黄仁兄的文章,怎么被贴出了?”
范进这时也看过去,发现陈光的文章被贴出,是因为第五篇制义的字数不够,只写了两百余字。大抵他想着蒙混过关,考官不去数字数看不出来,没想到遇到个认真的,一下就遭了难。
比起他的事出有因,其他几份惨遭贴出的文章,有的就比较倒霉。其中一篇文章因为没有草稿,以不具草的原因被贴出,一样是三科不许参考。这里面最引人注意的,则是黄灿的文章。
要知开考之前,赌场里赌解元,黄灿与范进、林梦楚属于同一梯队。他是顺德有名鬼才,以有才善谑而闻名乡里,府试的时候因为染病未参加,但是到了大收时直接是拿了第一名的。按他的才学即使不中解元,中个举人总是易如反掌,谁想竟然也被贴出。
再看原因,却见在他文稿旁贴着他的草稿,上面却不是参考文章,而是篇仿阿房宫赋做的贡院赋。
“八股立,三场设,秀才集,贡院塞,覆压三千余号不见天日……”文字优美,但是于科举极尽揶揄之能,一看而知,是篇玩笑文章。
“黄……黄前辈怎么……”陈绍典有些不知如何表达,作为读书人,他对于黄灿的才气很佩服,尤其看对方的应试文章文法用典都无懈可击,如果没有这篇贡院赋,完全有资格争个解元,不想竟落个如此下场。
在两人身旁,一个三十里许的书生哈哈一笑,“黄灿……自作自受而已。他自以为对科场熟悉,知道收草稿就是走个过场,只要大体不差,就不会细读。做文章又快,便在几张空出来的草稿上,写了篇游戏之作。不想这科规矩大不同从前,竟然连草稿也要看,这不是作法自毙?不下场也是理所当然,既然科闱无趣如此,即使中了举人,到了会试时也怕是要惹更大的祸。万一草稿上写了什么不知死活的言语,岂不是做了异乡鬼?”
范进看看那书生,见他不修边幅,很有些不羁狂生的样子,但是相貌着实不凡,试探问道:“兄台贵姓?”
“好说,我就是那个倒霉蛋,顺德黄灿了。你是范退思吧?我吃过你家的范鱼,很好吃。有会把做鱼的法子教给我,我回顺德也让我们的厨师学一下,不为难吧?”
“不难,自是不难。小弟看了兄台的文字,很有点为黄兄惋惜,这样的文章,居然因为一时戏谑就遭遇贴出,实在是……这样吧,小弟今晚设宴,请黄兄饮酒……连那范鱼也一并做了。”
“不了不了,你呢眼看就是举人老爷了,我见了你要叫一声范老先生,你要大马金刀受拜,然后不疼不痒回一句:黄秀才,尔要用心读书,不可再心浮气躁,不敬师长。这样的对话有什么意思?这样的酒喝下去,还不如醋来的舒服,我要赶紧着走,否则买了我中解元的怕不是要砍死我出气。那个范鱼做法,你回头写成书信托人送我就好,告辞了。”
“这事好办,小弟一力承担。”
“痛快!”黄灿点点头,又朝陈绍典看看,“小朋友,科场里得失心不要太重,否则你的日子会很难过。但是如果得失心全无,就会变成跟我一样,就有负你祖父的苦心。一切把握好度就是了。我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告诉你们,只能给一条忠告,这一科可能与之前不一样,规矩上要有变化,你们好自为之,不可掉以轻心,莫蹈我的覆辙。”
他说着话,又叹了几口气,忽然朝着贡院外大喊道:“潮州林梦楚,这科黄某败的不服,有本事你也写篇犯规文字被人赶出来,咱们十年以后自比,看看谁中解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