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临敬殿陛见辞行的时候,隆正皇帝给了水霄一个“如朕亲临”的金牌,并叮嘱他:“此去江南,尽量不要与贾尚医分开,遇事也好有个照应。”
又无比关切地叮嘱元春“善自珍重,万事小心”,最后又威胁魏至诚:“要是贾尚医出了什么事,你提头来见。”
出京之后的第一天,元春就对魏至诚说:“请大人督促手下兵将,背熟我列出来的防疫知识手册,并严格按手册执行。此事万万不可掉以轻心,有一些疫病,一旦感染,有可能在短短几个时辰内要了人的命,我未必能救。”
魏至诚十分郑重地答应了。
在出发之前,元春还让府里的丫头们连夜赶制了几套骑装。离开京城后,宿营的第一天,她就开始学骑马,还叫与她同行的徐飞萤、秋凝霜、秦桢也一起学。阿悟、阿真本是习武之人,早就会骑马了。
元春的体力不错,身手也比较灵活。这些年长大了,她不好再像小时候那样以嬉戏为名四处疯跑。但除了跑步以外,还有很多健身的方式,比如跳绳、踢毽子、平板支撑、仰卧起坐等等。她虽然不像水霄那样对健身有着近乎偏执的爱好,但身材和体力都保持得还不错。加上她本身不是娇滴滴的人,学习的意愿也比较强,所以她学骑马的时候,并没有闹出不敢上马、大声尖叫之类的故事供人闲磕牙。
为了避免大腿被磨破之类的伤害,她也并不急于求成,每日循序渐进,无惊无险地就学会了骑马。
没过多久,她已经能与水霄并辔而行了。
水霄看了看戴着帷帽、骑在马上,与自己并肩同行的元春,觉得此情此景有些奇妙,忍不住再次为元春点赞:“尚医果然是世界难觅的奇女子!”
元春不由得一笑:“殿下谬赞了!”要放在她前世,会骑马真的不算“奇”!这世界的女子,她们的才能和闪光点大多被压仰住了,没有机会展现自己的“奇”而已。
秋凝霜和秦桢原本就会骑马,她们自己也说自己“小时候”曾经“学过一点”,很快就“熟悉”了。
徐飞萤却属于头脑上的巨人、体力上的矬子。她体力菜,胆子小,看着面前的马就直接吓得有点傻,一脸苦相地问元春:“大人,为什么我们要学这些啊?”
元春鼓励她:“到了灾区,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学会了骑马,或许会在关键时刻救你一命。因此,不可以偷懒!”
徐飞萤只好苦哈哈地学。于是,不敢上马、大声尖叫、差点摔下马、磨破了腿上的皮之类的轶事都在她身上发生了!
阿悟和阿真轮流教她。在元春已经可以策马疾驰的时候,徐飞萤还只能浑身紧绷、手足无措地坐在马上,让人牵着慢慢走。当元春他们进入显州地界时,她才终于能够自己驱马缓行了。
元春摇了摇头:虽然有点进步了,但基本上派不上什么大用场。
显州是这次江南水患受灾最严重的州府之一。
尚未进入显州,元春他们就接连遇到大雨,搞得众人狼狈不堪。
进入显州地界不久,他们就被困在了初贤县,原因是连日暴雨,导致山洪暴发、河水暴涨、山体滑坡,多处官道中断。虽然还有小路通向初贤县外,但这些小路只能人行,车和马都无法通过。元春他们带着大批不能丢弃的药品物资辎重,只能召集当地官员,组织民夫尽快疏通。
在等待道路疏通时,元春就在初贤县的驿馆之中,摆了个义诊的摊子,免费为人诊脉开方。她带来的药材主要是用于救灾防疫的,所以对于灾民不算多的初贤县,她只偶尔施一点药,用于救治那些急重症和受灾严重的个别农户。很多救灾用不着的药材她根本没带,只能让这些病人自己到当地药铺去抓药。
几天后,初贤县的邹县令带着人心急火燎地来到驿馆,说显州知府派人来报:显州府城和附近的和县发生瘟疫。
邹县令满头大汗地说:“知府大人恳请尚医大人从速赶到显州,处置疫情,以免酿成大祸!”
“我也想从速赶往显州啊!问题是:邹大人,道路何时能抢通?”元春没好气地问。
邹县令抹了抹额头的汗,向元春深施一礼:“大人恕罪!这初贤县四周山高路险,加上如今雨势连绵,虽然县里已尽量征调民夫,可要重新打通官道……”他迟疑了一下,“少说也得……十余日!”
少说也得十余日?也就是说,差不多要半个月时间,甚至二十多天、一个月。
这一耽误,不知要耽误多少人命!
元春心情有些沉重:“求救的公文呢?”公文之中,必定会对疫情有一些初步的介绍。她得先看看公文,估测一下是什么疫情,再决定下一步行动计划。
邹县令再次抹了抹额头上的汗:“请大人恕罪!那报信的何三儿说:他们本是两个人一起从府城出发来求救的,可路上出了意外,另一个人掉下了悬崖,被水冲走了。公文在那个人身上,因而遗失了。”
元春忍不住瞪他:“没有公文,邹大人怎么知道这何三儿所说是真是假?别是什么骗子吧?”
她心中忍不住开始阴谋论了:别是昭王那些好哥哥们设下的圈套吧?
“大人明鉴!”邹县令朝元春拱了拱手,“公文虽失,但这个何三儿确实是显州府衙的差役,下官到府城拜见上官时,曾多次见过何三儿,还跟他……一起喝过酒!可保他不是骗子。至于他所说是真是假、详情如何,大人或可亲自问问。”
“带我去见何三儿!”元春站起身来,直接说,“另外,派人去禀报昭王殿下和魏大人:我们或许要改变行程了,请他们回来商议。”
这几日,水霄和魏至诚因被困之事心中忧急,每日都带着一部分护卫,去帮着民夫疏通道路。
“昭王殿下和魏大人那里,已派人去报信了!何三儿已经晕过去了,正在县衙救治!”
元春便匆匆赶到县衙。那个何三儿是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身材高大,满脸黝黑。虽已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也简单梳洗了一下,却仍然昏迷不醒。元春检查了一下,他是过度疲劳加上轻度脱水,电解质有一些紊乱。
元春就让人弄一些蜂蜜盐水过来,又给那何三儿行针。过了好一会儿,何三儿才醒过来,神情略有些茫然。
邹县令忙对他介绍元春:“何三儿,这位就是皇上御封的一品尚医大人了!尚医大人有话要问,你赶紧起来答话。”
何三儿一惊,便挣扎着要起来行礼。
元春却道:“那些虚礼就免了。你直接告诉我:显州和和县的疫情如何?那些感染了瘟疫的病人,是什么症状?我好心中有数。”
那何三儿便在床上抱了抱拳,算是行过礼了。对元春道:“禀大人,那些感染了瘟疫的人,都是腹泻不止,泻出来的东西跟米汤似的;有些人还吐,还浑身抽搐。知府大人对照了朝廷八百里加急通传各地的防疫手册之后说:或许这瘟疫,正是大人所说的‘霍乱’!小的与同伴从府城出发之时,和县已经死了十几个,府城也已死了五个了。如今已过去了五六天,也不知情形如何了!”
霍乱!元春不由得胸口阵阵发凉!她最担心的霍乱疫情,还是出现了?!
在元春前世的那个世界,霍乱被归类为甲类烈性传染病,与鼠疫齐名,其疫情有亡国灭族之威力!她记得自己曾经在网上看到过一个文章,里面有一个数据让她的印象极其深刻:在印度历史上,大约是1900年,曾在一年之中有80多万人死于霍乱。
一个国家,一年,80多万人因霍乱而死!
这是什么概念?!简直就是人间惨剧啊!
她脸色凝重地问:“那些人是怎么染疫的,你知道吗?”防疫手册早已八百里加急通传各地,问题出在哪儿?
何三儿神情有些黯然:“朝廷将防疫之法通传各地之后,知府大人就安排了人,每日在城中各处宣传防疫之法,又传令各县加紧宣传。但今年的水患范围极广,也极其严重,四里八乡受灾的流民涌入府城,让城中本就短缺的物资雪上加霜,吃的喝的东西已是诸物皆贵。而知道了蒸煮之法可以防瘟疫之后,连柴禾的价格也猛翻了几倍,大户之家蓄意屯集。一些贫苦之家,便有些买不起柴了,口渴难奈之际,怕是顾不得生水熟水了。那些流民,能有一口吃的东西裹腹、不至于被饿死就不错了,哪还讲究得了生食熟食?小的听说,还有饿极了的流民,把河里的死猪死狗之类捞出来,偷偷烤着吃……”
元春心中惨然!
在这样一个物流、经济和救灾之法都远远不如她前世的世界,灾害造成的苦难,更加具有毁灭性。普通百姓对于灾害的抵抗力,也更加微不足道,伤亡会更加惨重。而那些底层的百姓,又是最容易被牺牲的。
她对于何三儿所说,已基本上不再怀疑。
何三儿说完了显州的情况,便挣扎着从床上滚下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向元春直磕头:“大人,显州如今已是危机四伏,还求大人尽早奔赴显州,解显州百姓之疫苦,以免显州成了人间地狱!”
他的家眷亲族,可全都在显州啊!
如今显州城外,这里淹一片,那里淹一片,还不定下一次会淹到哪里。显州城地势较高,暂无水淹之险,四面八方的流民,便都涌进了显州。显州官吏和朝廷派来赈灾的官员,忙得脚不沾地,就怕一个处置不当,发生民乱,为祸更烈。如今又出现疑似霍乱的瘟疫,更是让显州的安危雪上加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