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坝。
这是良渚的城市工程,在附近的河流上进行七道疏江泄洪的堤坝和山口,用以缓解副热带高压边缘锋区强降水带来的水涝,也可以用以从附近的支流引水灌田,这简直就是一个超乎时代的构想,如果可以的话即墨很想见一见那个提出筑坝的领导人,可惜的是,这项工程已经经历了二十年,当初提出这一构想的人早已入土,只剩下这些遵循遗命,勤奋开凿的百姓。
周围的山丘成为了石料的来源,在连铁器都没有的时代,他们的工具只有铜钎和石斧。没有崩坏能,也没有愚蒙想象中的神灵帮助,筑就堤坝的每一块石头都是由他们一刀一斧挖下来的。
一个人战胜不了的话,那么就由一群人来克服它,成千上万的男丁像是蚂蚁一样攀附在山丘和堤坝之间,背着石料,跨越河道,一点点地将堤坝堆垒,到现在,已经是第三座了。
即墨曾问过姜家老太,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义无反顾地遵循着那个遗命。
老太说,上代首领对百姓很好,对百姓有恩,他们愿意帮助那个老人完成最后的愿望,当然,最关键的是,堤坝确实给良渚带来了好处。
第一座堤坝建成的时候,那一年的梅雨再也没有让水涝淹过家门;第二座堤坝落成的时候,新的河水流入了良渚,再也不需要人们出城打水,人人都感受到了堤坝带来的好处,那么当前代首领希望的七座堤坝全部落成的时候,又将是一个怎样富足美好的未来!
于情于理,他们都愿意为良渚筑造这七座堤坝,即使自己可能没有机会享受到,但是这一定能给子孙后代造福。
因此,良渚的青年壮力无一不愿意被选去筑坝,他们相信这是自己能够给良渚的奉献,并心甘情愿。
没人会说他们傻,只会因为这份执拗和对未来的期望而感动。
“哟!墨哥!”
在热火朝天的第三座堤坝筑造地上,即墨刚落脚,高壮的黑汉子跑了过来,憨厚地笑着,露出一口极其显眼的大白牙。
似乎肤色比较黑的人都有一口漂亮的白牙,即墨心想,将手中的饼和饭团递了过去。
“小姜,你爹呢?”
小姜是姜老太的孙子,缺牙门的大哥,能“一拳头打死老虎”的那个。
“我爹还在忙着呢!我先吃饭,吃完了给他带过去接班。”
小姜捧着饭团,一口一个,像吃糖豆一样。
哦,这个时代还没有糖豆,只有麦芽糖。
小姜特别喜欢吃这饭团,也对那个吝啬少妇颇有好感,按他的说法是吃了那么多饭团,只有这一家的饭团实在。
他还问过价钱,觉得即墨报的价格也很便宜,深得其心。
即墨当然翻了个白眼,不过见小姜吃得很开心,也就不说什么,开玩笑,要是小姜自己去买肯定得那个少妇坑好几捧盐。
当然,小姜人比较傻,跟他说了也不懂,这孩子就算是被塞了一荷的空心饭团也会对人家感恩戴德,毕竟以他的大嘴巴,大饭团小饭团都是一嘴的事情。
咔擦。
大嘴一张,白牙磨合间,那张和即墨脸一样大的烤饼就被小姜愉快地碎尸万段,露出了白嫩的饼馕,细碎的葱花点缀在云花一样的饼肉之中,带着卷着油花,一同抹在了小姜的大嘴上,看上去就像是舔了一整鼎蒸肉,一副富粮户的样子。
“墨哥,这饼好吃,比那个老太婆家的好吃多了,脆软脆软的,好吃!”
傻大个乐呵呵地,沾着饼屑和泥浆的大手砸在即墨的背上,打鼓一样的响。
也幸亏是即墨,要是别人的话傻大个又得上门赔罪去了。
说来倒也有些好玩,姜家的小孩似乎在惹祸上拥有着同样异乎寻常的天赋,缺门牙是捣乱,而傻大个就是这异乎常人的腱子肉。
当然傻大个没发现自己究竟用了多大的力气,只知道即墨没怎么动弹,还以为即墨没什么感觉,便加了些力道,又是嗵嗵两声。
“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了么,沾了泥的手别往别人身上蹭啊。”
即墨摆着死鱼眼,背后清晰地挂上了黑乎乎的手印。
“没啊……”
傻大个皱起眉:
“这不是泥啊。”
“那是啥?”
“就是用来筑坝的糊糊呀。”
即墨傻了,下一秒他直接跳起来把这傻大个踢进水里一顿锤。
糊糊是什么?
用来筑坝连石的粘合液。
在这个还未诞生胶水的文明时代,聪明的劳动人民想出了用于粘合的配方,石灰,米水以及——
“卧槽!你能耐啊!把牛粪往我身上抹!”
过了个把钟头,老姜屁股都坐痛了,才看到自家那个傻大个鼻青脸肿的走了回来,身后跟着个白净后生,不过脸色阴沉。
“臭小子你给我滚回来!老子快饿死了!”
把锄头往自家大儿子怀里一塞,抢过一张饼和两个饭团,是不是还拿着海碗往嘴里倒水,大快朵颐。等到他吃饱喝足,才发现了两个少年之间的异常。
他没问,直接一脚踹在小姜的屁股上,可惜这小子人高马大,踹不动,但不妨碍老姜接着骂:
“说!你小子是不是又惹小墨生气了!”
“没啊……”
傻大个缩着脖子,耸着嘴:
“就是些牛宝……”
砰!
又是一脚,这傻大个直接给踹了个跟头,即墨的额角拧着青筋,笑得却相当纯良:
“没事儿,姜叔,已经揍过了。”
“哎!好!”
老姜举起大拇指:
“就该揍!现在这小子人高马大的我还揍不动,你别揍死就行。”
“那哪成,还得筑坝呢,这一身腱子肉不能浪费了。”
即墨坐在老姜旁边,喝了口水,依旧是纯良的笑容,盯着傻大个捂着屁股,扛着锄头,低着头跑进筑坝队里,顿时心中舒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