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爱德华也曾经召唤过的,具有“生命”的死者的气息。
然而,他从没有在任何一次召唤中感受到如此强烈的气息。
如此浓郁,漫山遍野,就仿佛是直接将地狱搬到了眼前一般。
在爱德华面前蔓延开来的,是浓的化不开的黑暗。
这,这究竟是这么回事?
脑子中浮现出这个问题的时候,爱德华同时想到了一件事。
在自己刚才失去意识之前,似乎看到了身边亮起巨大的魔法阵。
难,难道……
他向自己的右手投以恐惧的视线。
可右手依旧一片沉寂,没有任何反应。那时常听到的,充满不甘于愤懑的怒吼,此时也没有响起。
没有任何证据证明爱德华的猜想,然而一道冷汗顺着他的背脊淌下。
很快,这道冷汗就不再孤单,它的朋友们紧随而至。
因为,爱德华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
自从身体产生异变,爱德华的五感也敏锐了很多,甚至还产生了无法解释的诸如“第六感”之类的东西。有好几次都是提前察觉到追兵的“气息”而躲过一劫。
现在就算在这里呆立不动,爱德华却能感觉到,自己知觉的触角已经可以扩散到无法想象的远处,并且还能保持高度的灵敏。
只是,这个原本带给他些许安心感的变化,此时却令他感到无比恐惧。
“触角”的末端,捕捉到了一股气息——无比深邃、难以捉摸、却带着完全不属于这世界的感觉的气息。
这无比熟悉的气息,在爱德华的印象中只属于一个人。
海瑟·施瓦泽——他的恩人,他的仇人,他所背叛的人,也是他无比惧怕的人。
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爱德华显然没法回答这个问题。但是她现在在做些什么却一目了然。
浩瀚如汪洋的魔力波动,哪怕是在上千米远的距离上,也能清楚地感知到。
爱德华根本无法抑制住全身的战栗。
他很少见到海瑟使用魔法,过去偶然目击几次,也都是十分简单的术式。
哪怕上次被她当面击倒,爱德华也心存一定的侥幸。
说不定,黑森林的魔女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强大?
现在,爱德华才意识到,自己简直是天真的可爱……不,是可笑才对。
这魔力的质与量,已经不是老手与菜鸟的区别,这根本就是神和人的差距。恐怕在海瑟的眼中,自己这样的存在跟蝼蚁也没有什么分别吧。
爱德华终于明白,自己能够活到现在,真的只是她的恩赐而已。
如果身后没有追兵的存在,爱德华一定会毫不犹豫立刻转身逃跑。
虽说如此,他依然呆立在原地的原因,却不是因为被“两面夹击”。
从恐惧中渐渐恢复的他,眼睛正死死地盯着黑暗的最深处。
在那里,亮起了不合时宜的光芒。
那不是普通的光亮,而是魔力产生作用时发出的特有的光辉。
独特而高洁,带着不容侵犯的神圣感。
在这片就连月光都能遮蔽的黑暗之中,那淡淡的白色光辉却能丝毫不受阻碍地将之完全穿透。
爱德华能感觉得到,这魔力非同寻常。
尽管威势上与旁边波涛汹涌的海瑟根本无法相比,但是这魔力的密度之高超乎想象。可以说,这是海瑟用以屠戮亡者的几十甚至上百个魔法的魔力,全都集中在那一点的程度。
更为可怕的是,集中了如此的魔力,爱德华竟无法感觉出这究竟是个怎样的术式。
其实,他也并非什么渊博的魔法师,作为一个实质上的菜鸟,他所了解的充其量只是黑魔法中的一小支而已。
然而直觉告诉他,白色光辉所代表的魔法,绝对不是那些会被人类的粗陋规则所定义的浅薄的东西。
如果说真的有所谓的神的奇迹的话,说不定就是这种感觉吧。
可是,真正触动爱德华神经的,却不是这些。
而是那个术式中所蕴藏的,看似由魔力转化而成的,庞大到难以理解的生命力。
那正是最为纯粹的,“生”的象征。
也正是那个,令爱德华的身体最深处涌出了无比强烈的渴求的冲动。
不,或许这冲动的来源并不是他自己,而是他的右手,或者说是渴望重生的邪龙。
爱德华突然灵光一闪。
他彻底理解了现状。
面前这如同蚁群一般的亡者大军是从何而来,这根本不重要。爱德华明白,它们一定与自己有着相同的“目的”。
大家都是扑火的飞蛾,明知会被灼伤,却还是禁不住追求那象征着生命之源的耀眼光辉。
——如果能入手这样的魔力,那我……
爱德华不由咬紧了嘴唇。
随后,他悄然移动到快要消弭的黑暗的边缘,隐藏起来。
总是被追逐的猎物,终于也要加入猎手的行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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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下。”
在最前方带头疾奔的穆兹停下了脚步,帕尔杜斯同样愕然回头。
因为这句命令可不是出自身为队长的她的口中。
不过,很快她就明白了这是谁的把戏。
“安格维斯,这是什么意思?”
这嘶哑得如同生锈的金属摩擦,令人极其不悦的声音,除了来自浑身上下被绷带缠绕,几乎没有露出一寸皮肤的安格维斯之外,不会有别人了。
帕尔杜斯的质问,不仅仅是出于指挥权被无礼侵犯的不满。
她无法抑制自己的焦躁。
穆兹与乌萨的数次擅自行动和抗命,本就令她的威信岌岌可危。这时候,一直如同幽灵一般感受不到存在的安格维斯突然跑出来挑战,这可就不仅仅是不识趣的问题了。
可恶,明明是关键时候。
帕尔杜斯咬紧牙关。
目标显然已经穷途末路,可是长时间的追击战并没有任何结果。乌萨尚且不论,穆兹的不耐已经溢于言表。这时候如果不能确立自己的绝对指挥权,小队崩坏的结果可以说是近在眼前了。
因此,帕尔杜斯尽可能地加重了语气。
然而安格维斯还是一如既往地毫不受力,对队长的压力视若无物,只是向着前方扬了扬头。
“感觉不到吗?”
“?”
安格维斯的话语中似乎有着不可思议的魔力。三人都顺着他所指示的方向望去。
…………
在那个方向上所展开的,是不同寻常的黑暗。
就仿佛光线在那里不是被折射衰减,而是被直接吞噬了一般。
无论如何也无法望到那黑暗的深处到底有什么。
帕尔杜斯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爱德华·汉密尔顿的气息已经完全感觉不到,肌肤表面感受到的只有某种粘稠而不适的空气。
这种不舒服的感觉难道跟前面的黑暗有关吗?
可是帕尔杜斯也仅仅能感受到不祥,却无法明确这不适感的来源究竟是什么。
她转了转头,旁边的穆兹与乌萨也都皱起了眉头。
明显是同样感受到了异常,却也无法把握异常的本体。
“……安格维斯,前面到底有什么?”
帕尔杜斯不得不转回头向阴森的绷带人开口询问。
“猎物。”
安格维斯咧开了嘴,透过绷带的缝隙,似乎能看到深不见底的深渊。
“猎物?异端吗?”
帕尔杜斯瞪大了眼睛。
追逐目标的时候遇到别的异端是常有的事,然而对于经验尚浅的帕尔杜斯来说,这还是第一次。
虽然很不愿承认,但她一时还真想不出什么合适的处置方案。
“嗯。”
安格维斯肯定的声音,就像是漏气的嘶嘶声一般。
“相当有价值的猎物。死灵法师与之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什么!?”
这句话才是真真正正吓到了帕尔杜斯。
首先浮现在她脑中的是“晋升的机会”,紧随其后的就是“丧命的风险”。
格里高利之剑内部评价功绩的方式很简单,就是以“狩猎”的人数与异端的危险度来衡量。这就意味着,越是高价值的“猎物”,就越是危险。
从安格维斯的话语,与现场的气氛看来,如果真的存在所谓别的异端,那一定是比爱德华还要强大的多的对象。
连一个落难的死灵法师都抓不住的二十小队,真的有办法应对更加可怕的敌人吗?
帕尔杜斯咬紧了牙关。
继续追击爱德华?可是对方已经踪迹难觅。展开搜寻的话,很难避开更加强大的敌人。这是很危险的。
转换目标?这才是不自量力。
帕尔杜斯不禁将视线转回安格维斯脸上。
她下意识想看看,比三人知觉更加敏锐,能提前发现异端的这个怪人有什么见解。
然而帕尔杜斯看到的,却是诡异地扭曲了的,说不出是笑还是什么的表情。缠满绷带的脸做出这种表现,除了毛骨悚然之外也实在看不出别的。
只能靠自己了吗,帕尔杜斯心想。这时候再去询问另外两人的意见,只会进一步降低自己的统治力而已。
“那就避开……”
帕尔杜斯想说的是“避开无关的对手,继续搜寻爱德华的踪迹”,然而刚刚开口,她就一阵战栗。
如同惊涛骇浪般的魔力波动,顷刻间扫过她的身躯。
这……这是什么?
压倒性的、带着满溢的破坏力的力量,彻底唤醒了她内心最深处的原始的本能——恐惧。
帕尔杜斯像是寻找依靠一般望向周围。
穆兹脸色惨白也就算了,就连一贯木然的乌萨,都铁青着脸身躯摇晃。
唯有丝毫不为所动的安格维斯,令她稍微安心了些许。
不对,与其说是不为所动,绷带怪人脸上扭曲的“笑容”,似乎变得更深了。
“向统帅阁下报告吧。”
…………
出现在黑暗另一端的,竟然是需要格里高利之剑的首领亲自过问的人物吗?
帕尔杜斯觉得难以置信,然而刚才令她恐惧到浑身僵硬的魔力波动,却是无言的铁证。
“……撤退吧。”
这句话说出口,帕尔杜斯觉得自己身上的力量一口气被抽空了。
“喂,头儿,你在开玩笑吗?”
帕尔杜斯将目光转向了穆兹。
“那你想去跟‘那个’打上一场吗?”
她将手伸向了远处望不到边的黑暗。
“…………切。”
穆兹沉默良久,一拳砸在了身边的树上。
按理说,这种情况下至少也该先摸清情况再上报。然而帕尔杜斯已经一刻都不想在此多待。
开什么玩笑,要是被刚才的“那个”注意到,根本就没有生还的可能啊。
“我已掌握状况,报告不必担心。”
“…………”
安格维斯仿佛拥有读心术一般,提前开口解消了帕尔杜斯的忧虑。
放在过去,她肯定要就此好好询问一番。然而现在她实在是没有闲心深究了。
“……全员撤退,就近找到据点休整,然后向本部报告状况。”
三人点点头,在队长的带领下回头向着森林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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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最后的安格维斯突然停下脚步,向着后方的黑暗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线索……终于找到了。”
宛如金属刮擦的刺耳声音中,蕴藏着的是强烈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