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一直以来都渴望着挣脱枷锁,然而有朝一日这枷锁打开的时候,我却已经对它产生了依赖。
那看似平淡无味的日子,我却无论如何不想舍弃它。
我……在害怕。
不是对于外界未知的恐惧,而是对于身后的惧怕。
一直以来束缚着我,却又养育着我的这个家……要抛弃我了吗?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啊!!”
已经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的我,只能向父亲寻求着连本身都不清不楚的问题的答案。
“为什么……吗。”
父亲垂下了眼睑。
“大概是因为我这个父亲太过无能了吧。”
“哎?”
预想之外的回答传入了我的耳中。心里胡乱翻腾,无处宣泄的火焰,仿佛被浇上了一盆冷水。
“我明明已经向雪乃立誓,无论如何都要保护你,然而敌人比我预想的可怕得多。他们的思考我无法推断,他们的举动我无法预测,他们甚至拥有奇异的能力,我所做的准备在他们面前根本就如同儿戏。所以我这个无能的父亲必须放弃父亲的责任,将你送到可以保护你的人那里去。炼金术师结社蔷薇十字会,他们的话,有足够的力量与教廷抗衡,也能排除其余的外敌。在他们的庇护下,你就不必担心被人盯上。”
父亲轻轻吐了口气。
“发了不少牢骚呢。简单来说,因为今天——啊,已经过了12点呢。因为昨天发生的事,格里高利之剑应该已经掌握了你的状况。如果那边真的出动主力的话,我们毫无抵抗之力。所以我们决定按照预定计划,将你送到德国的名为蔷薇十字会的魔法结社去。条件已经谈好,他们会保证你的安全。迎接的人就在邻市,随时可以出发。”
随即,父亲的视线转向了飞鸟。
“神代,到了那边,姬乃的安全就交给你了。记住,不管是恩人还是仇人,任何人都不能相信。所有人都可能对姬乃露出獠牙,你要从一切危险的魔掌中保护她。这是你作为护卫的最后一个长期任务。明白了吗?”
“…………”
“明白了吗?”
“是。”
他们……在说什么?
“这是什么表情。放心吧,这可是长期出差。出差期间月薪至少双倍并且有不定期奖金,这是小早川家的规矩。别人想去还没那么容易呢。是吧,景秀?”
“老爷,哪里有长期出差的管家啊。”
“哈哈,说的也是。”
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正宪先生,请放心。我就算粉身碎骨也要保护好姬乃!”
飞鸟右手扣胸,向着父亲郑重低下了头。
“决心很不错,不过粉身碎骨就算了。会吓到人。”
“啊,啊哈哈……”
“你们……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
父亲、景秀、飞鸟、伊莉娜,所有人的视线同时向我投来。
所有的视线中,都带着几分黯然。
所有人都心领神会,接受了这样的结果,唯独把我一个——把我本人给排除在外。
“一直,一直都这么自作主张!从前要把我关起来的不也是你们吗!?别人出去玩的时候,别人修学旅行的时候,别人跟家人一起其乐融融地旅游的时候,我就只能呆在家里!好不容易,好不容易习惯了这样的日子……现在又想突然把我送走吗?到底是为什么啊!!”
…………
我全都明白。
我只是在耍性子而已。
哪怕父亲能像平时那样冰冷地训斥我一顿也好,即便是用这样的方式,我也想找回过去日常的残片。
然而事与愿违。
“为什么。你应该明白的。”
父亲凌厉的双眼直视着我。一如既往充满洞察力的视线,往日的厉色却消散殆尽。
理智的光照进了我的内心。
是啊,海瑟已经说过了。
事态无法挽回,“敌人”已经出动。
是我的轻率导致了这样的结果。
“小早川家会有应对的策略”——所谓的应对策略就是这个吗?
一切都即将崩坏。而打碎它们的……是我。
“是……因为我吗?因为我……因为我……”
“我说过了,这是因为我的无能。”
父亲斩钉截铁地打断了我的话。
“未成年人并不具有足够的认识和保护自我的能力。况且你既然拥有了特殊的力量,会造成这样的结果也是预料之中。不能打破这早已知晓的宿命的是我。一切都是我的责任。”
为什么要这样?明明是我的错啊。父亲为什么要全都揽到自己身上?
不明白,不明白。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
自诩聪明,什么都能看透。结果却连自己最亲近的人都一点都不了解。
我原来是这样的无能啊。
这样无能的我,就要离开这个家了吗?
等等。
在杂乱的思考之中逡巡的我,突然捕捉到了一点异常。
“我……我们离开之后,父亲你们怎么办?”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如果他们直挺挺的去追你们,然后在蔷薇那里碰了一鼻子灰是最好。如果傻乎乎地找到我这里来,那我只能如实告诉他们你们的下落。知道你们不在这里他们也不会做什么的。我们很安全。”
我紧紧咬住了嘴唇。
这是骗人的。
父亲的神色没有丝毫动摇,语气、动作、神态、视线,半分异常都没有。然而直觉告诉我,他在说谎。
这是毫无根据的感觉,或许只是因为担心他们给我带来的错觉,但是强烈的不安怎么都挥之不去。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大家都已经做好了准备,带着各自的决意向前迈步。
只有我……一直以来在家中娇生惯养,只会抱怨。当那天真正来临的时候,却手忙脚乱不知所措。
太难看了,真是太难看了。
“……或许确实是太急了。我在你这年纪的时候,也不过是个在家里逍遥自在的公子哥。突然间期望你能自立,确实是有些强人所难。”
出乎意料地,父亲在这种时候退了一步。
我惊讶地抬起头,却发现他的眼神似乎跟刚才不太一样。
“这样好了,给你选择的权力。出国或是留在这里,由你自己决定。”
“留下来……真的可以吗?”
喉咙里,不由自主地流泻出了这样的话语。我就像是溺水者一般,抓住了突然飘过面前的最后一根稻草。
“当然。这里是小早川家,你是小早川姬乃,这里的主人之一。”
太好了。巨大的安心感涌上来。
我再一次体会到,自己是多么的依赖这里。
然而,父亲接下来的话却彻底粉碎了我最后的希望。
“如果你做好了跟这个家一起陪葬的觉悟的话。”
“…………哎?”
“陪葬”……是什么意思?
“有什么可惊讶的。我已经说过了,敌人很可怕,我们根本不是对手。或许能撑得过一时,但是终究是要完蛋的。”
不要,不要……
“爸爸为什么要说这种丧气话啊!明明,明明还没打过,会怎么样完全不知道不是吗?再说了爸爸不是很擅长交涉吗?想办法让他们不再找麻烦——”
“唉,看来你还是没明白。”
父亲像是面对怎么说都不听的任性的孩子一样,摇头叹息着。
“这并不是可以交涉的对手。否则哪怕有万一的可能性,我也不想把你交到别人手上。格里高利之剑是怎样可怕的存在,你身边的神代再清楚不过了。不要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飞鸟?我呆呆地望向身边。
飞鸟握着拳的手正颤抖着。
起初我还以为,是因为父亲的话勾起了关于前田家兄妹的回忆,让她又陷入了自责和消沉。
然而我立刻就发现,自己错了,错的离谱。
飞鸟的眼中,有我从未见过的火焰在燃烧。
与以往的斗志昂扬完全不同。这是漆黑的,带着无比的憎恨与杀意的火焰。
那是天真的我无法理解的次元。
第一次,我觉得面前的飞鸟是如此的陌生。
“从以往的情报看来,格里高利之剑,至少在这里的这个小队行动并不果断。援军的派遣也需要时间,至少两三日的准备时间还是有的。你可以考虑清楚再做决定,并不必急于一时。至少今晚还是先休息一下比较好。疲劳和困倦都会影响正常的判断。”
父亲做出了这样打算结束对话的发言,令我着实松了口气。
突如其来逼到面前的选择,令我完全无所适从。
能有时间好好考虑也好——虽说我心里清楚,我只不过是想利用这最后的机会逃避现实而已。
“对了,还有一件事需要告诉你。毕竟现在不说恐怕就没机会了。”
…………
我需要背负的,原来远远不止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