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大早,李静安醒来,发现又不见寒楼的踪影,摸了摸他的被窝,发现还有一点温热,知道他才出去不久。
李静安赶紧穿好衣服鞋子,临出门时,蹦跳了一下,发现于畅手艺不错,鞋子被他缝得很结实。
出了门,拖着个扫把,又往瀑布下跑去了。
和以往一样,先是一头扎进水里练气,而后出水练拳,看时间还早,又开始摸石头,搬石头。
他的力气就是这样练出来的,不然三百斤的弓,他又怎么会拉得开。
等练完这些之后,才开始在山道上画大字。
因为这边来人很少,所以就算随便扫扫也没人发现,更何况李静安认为,山道上留有落叶才好看。
总是扫,反而不美。
如果没人警告他,他多半会一直这么简单地扫扫就是了,至于那些漂亮的落叶,能不管就不管。
因为和向智有了昨天那个赌约,所以到了上课时,他也没有去。
趁着这个时间,他跑到练武场上去练习那些剑法和弓箭。
天外天会教学员一些基本的剑法剑招,能不能发挥大用,就看自己悟性了。
李静安知道自己悟性一般,但只期望自己练得熟一些,能在可办到的范围内,尽量做到最好。
就像之前的射箭一般,那些人不知道,他其实练习射箭练了好几个月。
每到深夜无人时,他便独自一人跑到这边练习射箭。
与星辰作伴,与明月起舞。
练了几个小时后,到了中午,他又跑去食堂吃饭,好在他的鞋已经被缝上了,不然又得臭翻一片白眼。
路上,他遇到云青姐妹,李静安微笑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妹妹云青雪点头回应,云青雨却视而不见。
李静安也不在意,出了食堂,便往宿舍走去。
结果,在经过一片花圃时,忽然听到一阵吵闹声。
“……个穷酸东西,没长眼睛是不是?瞧你把老子衣服撞的,都脏了。”
一个高大少年指着自己的衣服,对地上满脸血污的于畅骂道:“你眼睛瞎了?!没看到老子走过来吗?”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对,我马上去给你洗干净。”
于畅跪着伸出手,却被那少年一巴掌打开了,“把你的臭手给我拿开,被你这种低贱的玩意儿碰了的东西,还让老子怎么穿?你……”
那少年说着,一脚朝于畅的脸上踢去,但突然,他身形一个踉跄,整个人超前扑飞了出去。
李静安收回了脚,迅速把于畅拉了起来,“怎么回事?”
“星星竟敢踢我?”
那少年反应过来,转头对李静安怒道:“你找死是不是?”
于畅低着头说道:“我刚才过来时不小心撞到了他,把他衣服弄脏了。”
看到李静安的脸色铁青了起来,于畅连忙说道:“是我不对在先,你不要惹他。”
李静安拍了拍于畅的手掌,转身看向那个高大少年,“人家只是碰了你一下,你就下这么重的手?”
那高达少年冷哼道:“像他这种低贱的玩意儿,碰一下我都嫌脏,觉得恶心。打他一顿,我还嫌轻了呢。”
“你说别人是低贱的玩意儿,你又是个什么玩意儿?你觉得你比别人高贵?”
李静安冷哼道:“呵,也是,高的倒是挺高,拉出去当畜生卖,相信也贵,可不就高贵嘛。”
“你说什么?!”
高大少年指着李静安的鼻子,怒气冲冲道:“你有种再说一遍?”
“再说十遍也是如此。”
李静安不屑地望着那个少年,“这件事且不说是不是真的是我朋友有错在先,即便是他不小心撞了你,他已经给你道歉了,你何必下这么重的手?
话再说回来,这里只有一条道,他是不小心撞了你,难道你就没不小心撞了他?要是你的眼睛也看着前方,而不是顶在头顶上当天窗。别人撞得到你?这谁对谁错,我看你也有责任吧。”
那高大少年冷哼道:“老子走路从来不让,而且老子可以明确告诉你,不是老子没看见,而是老子看见了没让。怎样?现在老子就是认为是他的错,就是他不小心撞的老子,又怎样?”
“你一口一个老子,你妈知道吗?”
李静安没好气道:“有你这种逆子,你说会不会把你妈气死?
还怎样,你以为你很吊?做错事了还能大声说话,很霸气?你知不知道,有错就要认,挨打要立正。别整得像有爹生没娘教的杂种。”
“你骂谁是杂种?找死是不是?”高大少年脸色铁青,一双眼都快喷出火来了。
“你要是真能让我死就试试,否则别在这逼逼赖赖,老子看着烦。”
李静安拉着于畅,准备朝医馆走去。
“我说了你能走吗?”
高大少年一把抓住李静安的肩膀,一下将他给拽了回来。
李静安眼疾手快,在回身的一瞬间,一脚朝那高大少年的下巴踢去。
那少年没防备住,被踢中下巴,直接向后倒去了。
“快走!”
李静安二话不说,又拉着于畅就跑。
但没跑几步,就被那个高大少年拦住了去路。
他摇晃了一下脖子,发出一连串的骨骼爆响声,“他们都说你是废物,说你连炁都未曾显化,原来我还不信,这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废物。不过刚才你踢了我那一脚……”
高大少年笑了起来,“呵,你还真是个废物啊。”
李静安懒得理会他的嘲讽,只是伸手到身后,然后低声对于畅说道:“你先走,这里交给我。”
于畅急道:“那怎么行?我怎么能丢下你不管?”
“那好,一会儿你先上去抱住他,我先走。”
李静安又低声道。
于畅愣了愣,但还是点头道:“好。”
李静安苦笑不得,不过又轻声说道:“一会儿我替我抱住他,我从左边跑。”
于畅嗯了一声,然后立刻朝那高大少年抱了过去。
那少年冷哼一声,刚才的话,他可是一字一句全听进了耳朵里,早早就有了防备。
就等于畅朝自己扑来,这时看到于畅动了,嘴角勾出一个玩味的笑容,正要出手利用擒拿之术将于畅反制,突然眼前一花,接着胸膛和肺腑被人连打十几拳。
他连忙挥了挥手,散去眼前的泥沙,又揉了揉眼,等再睁开时,眼前哪里还有人影,只留下地上一片泥土。
原来李静安说的话,是故意让他听见的,目的就是让他把注意力集中在于畅身上,这样他才好下手。
果然,高大少年上了当,一门心思防备着于畅,完全没管李静安。
“人哪去了?人呢?”
高大少年愤怒问道。
旁边看热闹的人指了指宿舍,“好像去那边了。”
高大少年二话不说,立刻追了上去。
李静安拉着于畅跑了好远才停下。
于畅气喘吁吁说道:“这下怎么办?你惹了他,他一定会找你麻烦的。”
李静安无所谓道:“惹就惹呗,大不了被打一顿。”
于畅有些担忧道:“这人不好惹,恐怕不会只是打一顿那么简单。唉,当时你就让我被他揍一顿就好了,你不该掺和进来的,现在还连累了你。”
于畅有些歉意。
“你说的是什么话,难道我还能眼睁睁看别人揍你而不管吗?那算什么朋友。”
李静安在学院里就于畅这一个好朋友,只有于畅会真心待他。
当然,于畅是真心待所有人,他对所有人都好。
但李静安不管那些,他只知道于畅对自己好,是自己的朋友。
看到于畅有难,他不可能不出手,即便知道打不过。
“可是……这样一来,你也会被他报复的。”
于畅还是觉得过意不去。
“报复就报复呗。唉,别这么愁眉苦脸的嘛,小小年纪应该活泼开朗一些,多笑笑。你要相信,这世上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要是真不过去,那也就是一死。死了也无所谓,一死百了,多好。”
李静安笑着说。
“你怎么总是这么乐观?”
于畅有气无力道。
“因为我除了乐观,什么都没了,不乐观又能怎样?”
李静安笑道:“日子多笑一笑,总不会那么难过。”
于畅点点头,不知道说什么。
李静安看了看时间,“欸,你们快上课了,快去上课吧。”
于畅问道:“那你呢?”
李静安笑道:“我当然是要去自我修炼了,靠不了别人,只能靠自己。”
于畅点点头,又简单说了几句小心的话,然后便走了。
李静安望着那个比自己还要瘦小的背影,无奈叹了口气。
这家伙,这么多年,不知被人欺负了多少回。
也是,逆来顺受惯了,可不就招人欺负吗。
李静安抱着后脑勺,又沿着山道走了起来,还唱起了那首歌谣。
“你是我的眼,夹在两半屁股的中间,你是我的眼……”
声音飘远,回荡半山腰回荡。
……
待到晚上,李静安练了许久的剑法后,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宿舍,还没进门就说道:“于畅,我几天好累,帮我洗一下衣服可好?下次我帮你。今天我实在太……”
话说到一半,忽然闻到一股血腥气。
他快步朝床上看去,但床上没有人,只有稀稀散散,十几条沾满鲜血的绷带。
李静安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妙,连忙跑到隔壁宿舍去问出了什么事,在得到消息后,便一路飞奔,向医馆跑去。
他握紧拳头,双眼怒火冲天。
到了医馆后,与人打听到于畅的所在后,便快速往那边走去。
经过走廊时,闻到一股浓郁的药香味,一阵心神摇曳。
李静安没有停留,来到房间门口,缓缓推开了门。
房间里,数博伦,寒楼,云青雪,还有一个女孩,都围着一张床站着,神色沉重。
李静安张了张嘴,缓步走向那张床。
看到躺在上面,脸色惨白,浑身血迹的少年,李静安眼眶一红,鼻子一酸,就要落下泪来。
大概是听到了李静安的动静,于畅艰难地挤出一个笑脸,“下午你走后,我找他道歉,希望他不要为难你,有什么过错,我愿意一人承担……咳咳,他点头答应了,可是……
我看到他朝后山去了,我知道你在那边。我就悄悄跟了上去,怕你有事,哪知道他埋伏在山道树林里,看到我出现后……咳咳,我挨了三拳,咳咳,胸口是有点痛,但还好……”
李静安握着他的手,始终低着脑袋。
瘦弱少年吐出一口血水,疯狂咳嗽起来,“李静安,我在学院就你和玄雅两个朋友,只有你们是打心底里看得起我,不嫌弃我。
我真怕你出事,怕没了你这个朋友……我不后悔,你也不要内疚,真的……我只是有些害怕,怕自己那些没做完的事,再也做不了了。
我还没练成一套剑法,还没来得及给家里的桃树修剪枝叶,还没等到我爹回来。”
少年紧紧握住李静安的手,带着哭腔,“我怕我来不及了,李静安,我好怕死啊。”
李静安一只手紧紧握住于畅的手,一只手握紧拳头,一言不发,只是大口喘息。
时至今日,少年才算真正体会到了,迎击心头的恐惧。
少年双眼通红,蹲在地上,就那么望着唯一的朋友。
低声呢喃道:“不该是这样,不该是这样……”
少年心中愤懑,从没有这么满腔怒火过。
……
走出房间,少年快步来到一栋别致的小院,敲了敲门,里面传出一个清脆的声音,“谁呀?”
“学生李静安,恳请炎大夫医治我朋友。”
院门被打开,里面并没有人开门。
李静安跨过门槛,沿着一条曲折的石板路走向一座凉亭。
还未靠近,便闻到一股浓郁的药香味。
李静安站在凉亭外,朝着凉亭内正在熬药的美貌妇人拱了拱手,“请炎大夫医治我朋友。”
美貌妇人一手拿蒲扇,一手吹火筒,并没有转过身来,只是在忙自己的事,“就是那个叫于畅的?”
“是。”
“他肺腑都被砸烂了,经脉也被震断,基本没得治了。”妇人头也不回的说道。
“我知道。”
“那你还来找我?”
“因为我知道炎大夫医术高超,一定有办法。”
“不要拿这些话来搪塞我,我不吃这一套。”
妇人放下吹火筒,只拿一把蒲扇,站直身子朝这边看来,“我的确可以医治他,但……我为什么要救他?你应该知道,他伤的那么重,如果我要救他,肯定会付出相当大的代价。”
“这是一条人命!”李静安压低了声音道。
“我知道这是一条人命,但正如你所说,这只是一条人命,而我保留实力,却可以救很多条人命。”
妇人走出凉亭道:“你不是个蠢材,这么简单的计算,你应该算得明白。”
李静安咬着牙道:“人命不是可以用数字来衡量的,一条人命并不一定比一百条人命轻。”
“是吗?我看也就是因为这人是你的朋友,所以你才看重他的命,要是换作其他人,你未必会这么想。”
妇人掀开一个药罐闻了闻,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你朋友的命是命,别人的命就不是命了?”
李静安沉着脸,没有说话。
妇人放下药罐盖子,站起身继续说道:“我救他要付出巨大的代价,这个代价你根本无法想象,所以你别怪我。”
“我不会怪你,这是人之常情,我只会怪我自己。”
李静安平静道:“我现在所遭受的一切苦难和面对的一切无能为力的困境,我都不会埋怨他人或者这个世界,要怪只能怪我自己。
因为我太弱小了,是我改变不了世界,并不是世界亏欠我什么。这都是因为我自身的无能所造成的,所以我不怪任何人。”
李静安说完,低头行了一礼,然后转身离开。
“等一下。”
妇人突然喊道。
李静安立即转身。
妇人说道:“或许,还有一个办法。”
凉亭内,药香四溢,胸前有些兜不住波澜的妇人眯起双眼,神情阴冷地说道:“在你朋友旁边的房间内,有一个病人,是前些时间上山打猎的老猎人。
三天前,他运气不好,遇到了一头幽冥黑斑豹,身受重伤,被巡山的学生带回。与你的朋友一样,也是奄奄一息,差不多这几天就会死去。”
李静安看着这个美貌妇人,不明白她想要说什么。
“我去看过他的伤势,豹爪拍坏了他的脑袋,就算救活也是个傻子。不过……他的肺腑都是好的,而且能与你朋友的匹配上。如果……”
妇人停顿了一下,然后看向眼前少年澄澈的眼睛,“他死了,那么你的朋友或许就有的救了。所以……”
李静安抬起眼睛来,“你的意思是让我杀了他,用他的肺腑来救我的朋友?”
妇人摆摆手笑道:“这是你自己推测出来的,我可没有说。”
妇人很快收敛了笑容,又道:“你朋友最多能坚持到明天天明,在那之前,你最好……自己看着办吧。”
妇人摇曳生姿,已经回到了凉亭内。
水汽弥漫下,妇人的姿容越发诱人。
李静安呆立在原地许久,最后深深朝妇人一躬,这才离去。
等他走后,药香四溢的凉亭内,忽然出现一个白发年轻男人。
男人左手托着绑着绷带的右手,右手又托着下巴,神情闲散,斜靠在柱子上。
妇人没理会他,依旧用蒲扇小心地煎着药。
男人却笑问道:“如何?”
妇人扇着蒲扇,语调平缓地说:“暂时看不出,不过天赋未免也太差了些,与你以前更是没得比。”
男人笑道:“你这不是为难人嘛,论天赋,有几个人能与我比?”
年轻人当年也是惊才艳艳,论天赋在当年也是首屈一指,无人能比。
学院至今多项记录任由他保持着,且尚未看到有被打破的可能。
妇人好奇问道:“怎么不选寒楼?论天赋,你们相差无几,我感觉他更适合做你徒弟?”
白发男人摇了摇头,接过妇人递过来的吹火筒,对着一个火炉呼呼地吹了起来。
“这你就错了,寒楼天赋其实比我更好,准确来说,应该是剑道天赋比我,任何人都要好,至于其他天赋嘛,我可能略胜一筹。
但……这小孩执意于剑道,一门心思全扑在剑道上。而剑道……”
男人笑了笑,“我的剑道太小,不足以教他。而且我看过他出剑,他已经自成一家,有了自己的剑道。没人有资格教他了,至少在我任何的人里,没人有这个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