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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宪觉得无颜面对郭绍,但又忍不住看着、期待着帐篷的那道门。●一切都太仓促了,完全还没准备好……才到地方,他就急着来见,显得那么急迫,而当他知道自己此行是要他的性命,又该是怎样的情状?
无数的记忆,本来已经被封存,在此时此景又被唤醒,周宪内心七上八下、百感交集。
就在这时,光线忽然微微一暗,一个高壮的身影出现了门口。如同一座山挡住了太阳,叫周宪心里猛然停滞,无法呼吸的窒息感毫无防备地袭上心头,她的眼前一阵眩晕,一时间竟未看清郭绍的样子。
“郭大帅到!”一个武夫带着紧张的颤声大声道。然后听到“哗”地一声整齐的响声,一众亲兵把缨枪提了起来。
周宪在一瞬间就直觉地感到了这个人在周朝禁兵心中的地位,肯定是这些如狼似虎的汉子们心中的灵魂人物。
她终于稍稍静下心来,抬头看去,见郭绍的目光已经停留自己身上。俩人目光一触,周宪忙看向别处,在余光里注意着他的动静。郭绍渐渐走近,她心中愈发收紧,手使劲拽着袖子,手心里全是汗……真是见皇帝也没这么提着心。
但郭绍从她面前走过了,没有说一句话,继续打量着其它的女子。
周宪先是感到有点诧异,郭绍绝不可能为了一些歌妓就急冲冲赶来相见,他此行的目的只有自己;但他却专门去注意别的歌妓,装作不认识自己,仿佛在掩饰,他在掩饰什么?
周宪观察着他,发现他的眼神有一种淡淡的愁绪,那种愁和李煜的焦愁完全不同,很隐忍、难以捉摸。
这个人的心思非常细腻,周宪以前就有所见识。她情不自禁地观察他,猜测他的心思。郭绍一身非常整洁,整洁到不像是在打仗……不过他就算在打仗也不用亲自上阵拼杀,如此也是可以理解的。
他整个人给周宪很独特的感觉,完全有别于所有世人。他的细节装饰上很华丽奢侈,腰间的佩剑剑鞘是黄金的、还镶着宝石,这把剑是不是能用来作战很值得怀疑,腰扣也是黄金的,在阳光闪闪发光……但是穿的衣服却不是红蓝之类锦缎,外服灰扑扑、里衬素白。
身板高大壮实,举止毫无儒雅之气;偏偏又不似那种豪爽的武夫一样粗鲁不拘小节。他的身板笔直,一举一动都很规矩,甚至有点过分注意细节,比如刚才刻意地拉直上衣的动作,一点都不洒脱豪爽。究竟是怎样的经历,让他造就成这样的气质?
郭绍逐一看完了所有的歌妓,才回到周宪的面前,指着她说道:“你,叫什么名字?”不等周宪回答,他似乎并不关心她要编造个怎样的名字,接着又说,“你跟我来。”
周宪脸上一阵发烫,沉住气微微屈膝行礼道,“是,将军。”
她刚要走出来,忽然一个声音道:“军中全是男子,没有一个人服侍娘子起居颇不方便,请将军准许奴家随我家娘子陪伴。”
刘六幺的声音。周宪这才猛然意识到此行的目的,刚才那一瞬间自己竟忘记了到这里来干嘛的……要她做刺杀的事确实会很不可靠。她立刻紧张起来了,又很沉重,因为内心完全明白刘六幺的使命。
郭绍转头看向说话的妇人,他的眼睛十分明亮,不是在看周宪,但她却有种已经被看穿的错觉,感觉一切根本瞒不住郭绍。
沉默,好一会儿他一句话也没说,气氛在逐渐收紧,空气好像已经僵在了空中。刘六幺果然是个颇有胆识的妇人,竟然能受得住那样极具压力的眼神,坦然看着郭绍…但恰恰因为这样,刘六幺已经暴露了她不是个简单的人。此妇的心还不如郭绍这个汉子的细。
周宪觉得一切都完了,此行所谓细致策划的行动,在郭绍面前简直就是一张纸。
他终于开口了,语气还很温和,“不,你服侍不好人,太粗心了……”他踱了两步,站在一个小娘面前,那小娘低着头、胆怯地看着脚尖,他说道,“你跟那位娘子来,服侍她的起居,愿意么?”
小娘忙点头,半个字都说不利索。
郭绍立刻转身离开,连半刻都没有多留。接着来了个年轻的武将,客气地说:“二位随我来,我叫卢成勇,以后有任何麻烦都可以告诉我。”
周宪等二人跟着这个年轻汉子出了帐篷,汉子话不多,半句多余的话也不问,默默地走前面带路。
帐篷外面一派粗旷的景象,一面大旗在小雪中被风刮得啪啪作响,拿着长兵器的士卒成队列在帐篷间穿行,雪中炊烟缭绕。
地面上泥雪地上有一道延伸的脚印,步子很大。周宪等人的路线完全和这列脚印重合,她默默尝试,自己走三步还走不到脚印的一步。
不多时,周宪进了中军大帐,见郭绍已坐在一块粗糙木板搭建的案前,案板上凌乱地放着各种纸张和工具。她接着侧头一看,那个年轻汉子已叫住后面的小娘,没有进帐,于是这座最宽敞的帐篷内就剩下了两个人。
这里的布置十分粗糙单调,行军扎营当然不会有什么装饰品;但她发现案板上竟然放着一枝小小的腊梅。周宪不由得一愣。
郭绍抬头看着她,轻轻叹了一口气,眼睛里掩不住的疼惜:“我曾许多次想我们再次见面是在什么情况下,也担心不能再相见,却实在没料到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