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延环指着椅子道:“左公坐下说话。”
左攸微微一拜,在茶几旁边的一把椅子上坐下。罗延环也走过来在另一侧坐下,两人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罗延环开口把心里的疑惑又问了一遍:“周端怎变成反贼了?”
左攸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不是与罗公说过。许州乃官家龙兴之地,那么严重的事发生在许州,周端作为许州长史,能活得了?”他低声道,“那事儿是密谋弑君,不是别的轻巧事!”
罗延环眉头紧锁,眉间三道竖纹,“那官家为何要我承认密信是写给周端的,那不是坑兄弟么?”
左攸道:“罗兄也活不成。”
罗延环怔在那里。
左攸低声道:“李处耘尚且情有可原,他是没有选择地被推上了火堆上烤,恐慌之下为了自保,况且最后他依旧什么都没做,回京交了兵权。表现得不怎么叫人满意,忠心却也勉强过关。何况李处耘是大皇子的外公,如果官家杀了李处耘,就是六亲不认,李贵妃那里如何处理?
罗公不同。李处耘就算是您的兄弟,可谁逼您了?您的所作所为,显而易见,对兄弟的情谊,超过了对官家的忠心。
罗公,没人逼您,是您自个往刀口上撞呐!”
罗延环额头上浸满了汗珠,“我的所作所为?我就送了封信,也没干别的。”
左攸摇摇头,叹道:“您还多次找我结盟,我如何敢?可您却非得逼我,在街巷堵我的路!”
罗延环道:“我真没诚心害左公。”
左攸道:“这话我信,不然谁害谁不一定……”
罗延环红着眼睛,神色复杂地看着左攸:“可……官家因此就一定要把俺往死里整?”
左攸道:“罗公,您或许觉得自己没干什么严重的事,但实际很严重。”他欠了欠身,用很低的声音道,“当初官家在宋州,众将黄袍加身,这才过去几年。若是李处耘真有机会,罗公肯定是送黄袍的‘众将’之一;或是将来有一个人到了那个位置,罗公也是‘众将’之一。”
罗延环满面通红,不断摇头。
左攸又道:“罗公确实为官家立下过汗马功劳,可官家待你们薄么?官家与诸兄弟分享天下富贵,可不是养来成为皇权隐患的。我观之,官家重情重义,做这件事也很不好受,以至于当朝昏厥。唉!”
罗延环颤声道:“我一直都想错了,这权势之地实在是……啊,左公为何没事?”
左攸瞪眼道:“我为何有事?我什么都没干!与罗公见面,是我自己愿意的吗?”
他想了想道,“罗公那天进宫面圣,官家肯定问了罗公关于我的事。以后来官家派我参与审讯周端的事看来,罗公那日实话实说,并未害我。这也是今天我愿意来见罗公,还说了那么多话的缘故。左某跟官家多年,学到了不少,其中就有恩怨分明。”
罗延环满头大汗,五官都快皱到了一起,低头沉吟道:“那天官家言,有人已经提前告诉官家什么事,我以为那人是左公……这是在离间我俩,防我包庇左公?”
左攸道:“官家不太相信我会急着和罗公串通,但还是多行一步,从罗公口中确认了此事。”
罗延环脸上的经脉凸出,竖起大拇指笑道:“高!左公确实是高!”
左攸摇头道:“我还是太稚嫩短浅了,与王朴和魏仁浦那些人比起来,差的是境界。”
罗延环笑得眼泪都流出来:“老子一直觉得兄弟情谊大如天!你们却和老子来这一套!”
左攸道:“大伙儿讲情面的,但也讲理……”
罗延环道:“他_娘_的!而今谁敢忤逆官家的圣旨,当朝把老子砍了不成,非得来这一套虚的,骗得老子团团转。官家凭啥让我认那封信是给周端的?”
左攸瞪眼道:“罗公怎么也是国公,死得不明不白岂是好事?庙堂不是市井,凡事总得有个能摆上台面的说法。你自己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认了,牵涉的是谋逆案,死因还不够充足么?”
罗延环怒道:“那是谎言!老子要翻供!”
左攸不动声色道:“信是你亲笔写的罢?”
罗延环道:“不是给周端的!”
左攸问道:“那应该是给谁的?”
罗延环一语顿塞。
左攸沉声道:“官家要你死,你肯定得死!迟早都要死!若是再去污开国公(李处耘)的名声,有何益处?于心何忍?”
左攸声音很低,口气却略显咄咄逼人:“罗公还要不要为家眷留点余地?”
罗延环这时才想起郭绍的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朕与诸兄弟腥风血雨同生共死,李处耘已经死了,朕不想再污他身后名。更重要的,朕要照顾大伙儿的亲人家眷。罗将军,你回去好好想想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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