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慕心中太过重视和天子之间的兄弟情义,大夫人心中清楚,正因为唐慕这近乎于执拗的『性』子,唐家对天家的忠心,在一定程度上,有些偏执。
兄弟情有么,有,可天子和臣子之间的兄弟情,怕是没有。
贵妃进宫,是天子和她家老爷之间的一个心结,如何都挥之不去,甚至于,在天子心中有芥蒂后,唐慕的心中是满怀愧疚,大夫人深知,正是因为唐慕太看重这份情谊,心中又觉得有所亏欠,所以,无论天子做了什么决定,对唐家人如何明升暗调,如何排遣,多年来,都是从无二心。
可大抵,也是因为这份执拗的忠心,才回叫家中的小的,无一心中不愤懑,以至于,到了今日,深知劝不动自己的父亲,而他们也大了,再也经不得唐慕来摆弄了,所以,竟是一个个都避而不见了,既然谁也说服不了谁,那就互不叨扰,各自安好。
这些年,家中小的渐渐掌控了唐家军,各自都能独当一面,唐慕在军中的威望还在,可真要是到了父子对立的时候,大夫人觉得,家中这位老爷绝不会占据上风,除却天子如今的言行不得人心外,说到底,这已经是孩子们的时代了,由不得他们这些个老人家来指手画脚。
唐慕瞧着院中的那颗久不开花的玉锦树,瞧得有些出神,那棵树见证了天子,唐慕和慕容家那位的兄弟情义,可自打天子登基以来,这树便再也没有开过花,唐慕脸上的神情没有多少变化,可他眼眸中的光晕却还是将他出卖了。
他该是回忆起当年在树下他们三人欢闹的场景了,只是这树再也没有开过花,再如何,他眼前也只是一片枯枝,甚至连一片绿叶都不肯长的玉锦树,除了伤感,似乎,再没有其他的什么。
陪着唐慕站了好一会儿,大夫人不忍他再继续看着那树独自伤感,将他硬生生的拖出了院子,“孩子们对你避而不见,你就不见了,你这人当真是小气,他们那是怕你没休息好,你不是之前一直念叨着想老七么,我们找老七去。”
唐慕伸手拦住了大夫人,“夫人,昨晚太过凶险,我们还是容孩子们歇歇吧。”
“你说他们……”
大夫人面『色』有些凝重,唐慕点了点头,笑道,“你以为,他们避而不见我,全然是因为不想正视我对皇上的忠心么,你都看出来了,如今我的话在军中怕是不低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遑论他们七个联合起来不听我的?”
“我都这把年纪了,除了感叹韶光,难道,还真的不为孩子们的将来考虑,真要为了我自己的那点儿私心内疚,将我唐家满门搭进去?”
“可你不是甘愿叫皇上拿下的么?”
“我是甘愿,这般,我方才能够叫自己和他之间两清。”
大夫人有些茫然,“老爷,你这越说,我越是糊涂了。”
“老爷我不这般,如何能告老还乡?”唐慕失笑,却是带着几分的无奈,“皇城这一遭,我这罪受的不清,该是要回家静养,不问朝堂世事,不是遂了那些个朝臣的愿,变回一届草民了么?”
唐慕将手置于身后,目光还是忍不住朝着那可形如枯木一般的玉锦看了看,“折子我已经叫人一早递上去了,今后,唐家军还是唐家军,唐家也还是唐家,只我一人,是我自己便罢了。”
“所以,老爷你还是向着皇上,只是在唐家和天家之间,你选择了视而不见。”
这方法,还是躲的巧,知唐慕重轻易,心中亦有心结,大夫人只是打趣说了一句,并没有深说此事,想起了唐慕之前的话,心中不免又要担忧,“老爷,他们从宫中回来,难不成都……”
“唐家的孩子,皆是行伍中人,哪怕老六不是,老三是个半吊子,可总归有自己的亲兵部队,磕磕碰碰总也是有的。”
大夫人闻言,悬着的心方才搁了下来,她不满的推了推唐慕,“原你说的是这个,当真是会吓唬人,我还以为他们伤的不轻,感情只是磕磕碰碰,我就说嘛,家中的孩子都皮实着呢,昨儿晚上也没瞧见他们那里不爽利。”
“是是是,我啊,是人老了,惯常喜欢大惊小怪。”唐慕笑了笑,扯着大夫人坐到廊檐下晒太阳。
昨夜里,那些个小的一个个闹腾得到很,越是伤的重的,越是闹腾的凶,到最后,每个人都怕是被家里人瞧出自己的异样来,竟是比之前还要折腾的厉害。
昨夜里他人在天子寝宫,并不知道大殿那里的情况,但天子寝宫内的凶险怕是及不上九江阁不惜代价的拼杀,大夏那小子昨儿晚上是被老七他们狠心的抛了出来,虽他武艺高强,可昨儿夜里那番拼杀,怕也是要折到根基了,唐铭身上有不少经年累月的旧伤,他放权给老七,怕也是因着这个,唐琴和唐峰他们,陪着老七拖延、拼杀,都有内力耗尽的迹象,至于家里那常年失踪的老七,一整个晚上都将受伤的手藏在后头,大夏那小子那么明显的遮挡掩饰,他们这些个小的,真的以为他是老眼昏花了,什么都瞧不真切了么?
大夫人见唐慕不在提及方才的话题,坐了一会儿道:“怎么了,真不去瞧瞧孩子们,难不成你心眼这么小,还要和家里的孩子怄气不成?”
“哪有,让他们歇歇吧,我们晒晒太阳也挺好的。”唐慕笑着摇头,伸手将准备起身的大夫人拽回来坐下,“夫人,莫不是连你都不陪我了?”
唐慕的口气里带着些委屈,叫大夫人听着竟噎住了,难得家中的这位大老爷们竟然能撒娇,她也就由得他去了,在他身边重新坐了下来,年过半百的两个老人家难得清闲的挨着,看着一院的光景,闲话着家常。
唐远怀『摸』到唐淼院子的时候,老远就看到有人蹲在院子的角落上拿着一把蒲扇煎『药』,他走近了一瞧,瞧见那张脸,刚想喊“老七”,再一瞧,可不是唐毅么。
“你小子干什么呢,搁这儿一蹲还熬『药』,搞得我以为是淼淼呢。”
唐远怀蹲下身子,一手搁在唐毅的肩头,瞧了一眼那煎着的『药』,“熬给谁呢,不能是淼淼吧?”
“三哥,就说你笨呢,淼淼现在都穿女装了,你这都能看错!”唐毅调侃了一句,接着道,“三哥,你当心我告诉淼淼,你成天不盼着她点儿好的。”
“阿毅,这你就不厚道了,老七和你是亲兄妹,我也是你亲哥哥啊,有你这么卖人的么?”
唐毅瞥了一眼他三哥,并不与他争辩,起了身将已经熬好的『药』倒进一旁搁着的碗里晾凉,“三哥,不是淼淼,是太子,昨夜里阴蓄派的人都下了死手,即使后来大哥放了人进去,可太子内力损耗过度,淼淼怕他体内真气『乱』窜,引起他身上的旧疾,所有一早就上山采『药』去了,还给了我个方子,叫我先给太子煎了服下。”
“不是,昨天淼淼真没给那小子派人?”
唐远怀面上带着些震惊,余光瞥见姬若离从屋内走出,他的身姿依旧如往日一般的修长提拔,只是面上泛着些白,显得有些孱弱,同他对视一眼,他不禁道,“淼淼当真是个狠人!”
她是真下的去手啊!
“可不是,七宝自然是个狠人,不然也不能天不亮就上山采『药』去了,分明她自己的内伤还没有好,要是在采『药』的路上碰上仇家,她那手是想直接叫人家废了吧。”唐铭大步踏进了院子,看着姬若离的目光中带着些不善。
天麟前三的高手当真是不可小觑,从唐毅和唐远怀面上的吃惊来看,姬若离知道不是他家阿七瞒的不好,而是她家大哥的眼神毒辣的很,瞒不过啊。
唐远怀一听唐铭那话,转身就要往院子外头走,他和整走进来的唐琴唐峰碰了个正着,唐琴看他一脸匆忙,问道,“你干什么去?”
“我上山找淼淼啊,大哥说她身上有伤,有伤的人上山采什么『药』!”
唐远怀这话又是将姬若离放在了外人的行列中,戚冥虽然知道唐远怀是无心,可眉头仍旧忍不住的紧皱,难道这么快,他们便是将昨晚主子救了唐将军的事情忘了,也忘了究竟主子为什么会受伤么?
“你急什么,大哥早让白鑫跟着她了。”唐琴瞧了一眼戚冥面上不佳的神『色』,却并没有责怪唐远怀说错了话,反而扬了声道,“老七自己要上山的,你敢拦着?再者,你现在不让她上山,信不信她跟你拼命,家里的姑娘长得了,心思总归是由不得家里人束着了。”
“要老七亲自去采的草『药』,必然不会那么好得,指不定那是什么悬崖峭壁上的,亦或者是被飞禽猛兽护着的『药』草,放了往日必然是不会叫人放心,只是老七自己身上伤的重,还要去寻那『药』草来给太子治病,全然没顾上自己,大哥和二姐是气得这个吧。”
唐峰瞧了瞧戚冥,转而冲姬若离笑了笑,“太子,谁家的孩子谁心疼,我们惯常说话这般,你该是知道的。”
姬若离点了点头,“我知道,只是我也没想到,阿七她……”
“可你该知道,若不是因为老七的缘故,我们宁可她寻一普通人家,按着她的『性』子恣意编排她自己的人生。”
众人吃惊了瞧着唐悦,她说话的声音有些尖锐刺耳,甚至于她狠狠的剜了一眼戚冥,瞧着姬若离的时候,竟十分的认真,“太子,唐家人你是清楚的,我们总也喜欢嘴上不饶人的斗嘴,可若是没有将你看做自己人的话,我不可能在这个院子里,我们甚至懒得编排你,我不清楚是不是天家的人都惯常不信任还是喜欢猜忌人,可若然,在我们接受你之后,在淼淼一众手下都接受你这个姑爷的时候,你身边所有人都猜忌淼淼,都觉得,她蛊『惑』住你的话,我劝太子趁早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