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逢君有些诧异地盯着她,若不是瞧见她眼睁得溜圆,还以为她喝昏过去了。
暮霭渐散,云上星辰映在南海上,也落在她眼底,像一汪平静的湖,睫毛轻颤,洇开一片湿漉的暖。
孟逢君觉得自己大概喝多了,居然觉得这臭丫头其实生得很是好看,就是平日里总瞪着一双死鱼眼,微微垂着眸,瞧不出什么神采,从前年纪小,没什么人留意到。
开了光之后,身量拔高了些,容貌也渐渐长开了。
看得久了,居然会觉得她跟上清阁顶层封着的那具尸身有几分相似。
似骨不在形,她这么一躺,就更像了。
“喂,你说——”她慢慢地开口,若有所思地望着天,“言寒轻会不会恨我?”
“恨你什么?”孟逢君瞥了她一眼。
“我没有救他啊。”她眼底仿佛沉着漫天的星河,无数细浪翻涌,从可吞云天,到渐渐平息。
闻言,孟逢君嗤笑一声:“照你这么说,我这个做师姐的也没救他,他岂不是要连我一起恨?”
云渺渺愣愣地转过头,看了她一眼,陷入了沉默。
“我要回去给师父熬药了,明日还有一堆破事等着处理呢,你也别喝了,赶紧收拾收拾。”孟逢君放下酒碗,顺手将飘落在她脸上的丝绦摘下来,“你这副样子,可别让其他弟子瞧见,堂堂掌门,跟睡懵了似的……”
说着,她便起了身。
“你先回去吧……我想,再坐一会儿。”云渺渺含含糊糊道。
“随你。”她吹了一会儿夜风,让身上的酒气散了些,才召出佩剑,折回映华宫。
整座风华台更加安静了,酒香随风飘散,仿佛将这天地都熏得微醉。
脚步声渐渐近了,又忽然停了下来,有一道视线一直望着她。
她躺在那,能看到一片蹁跹的白衣。
“我待他一点都不好。”她似是忘了孟逢君已经离开,恍惚地说了下去,“头一回见他,他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我就把他放倒了捆在树上,差点割了他的舌头。后来,还总跟他抢鸡腿,吊着他背门规……”
回想起来,言寒轻真的毫无还手之力吗?
他每每臭着一张脸,说她“蛮不讲理”,“绝对嫁不出去”,一面说,一面将鸡腿,桂花糕往她碗里丢。
“他的御剑术学得最好,若不是我,他肯定能逃……”
不掺喜怒的声音,在寂静的风华台上,格外清晰。
“他说,他可能喜欢我。”
“但我其实不太明白,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与师父比起来,言寒轻或许只是个无名小卒,一个愣头小子,这几日死去的人大多,可能都是如此,不会有百世流芳的身后名,也不会有那么多机会让他们活下去,最后都是悄无声息,只能留下一抔骨灰。”
“但这就不行了吗?他们就不配被承认在世上活过了吗?”
“佛说众生平等,可人心都是不平的,上哪儿去要公平,又能跟谁去要?活成一个神明,和一个贩夫走卒,到底不同在哪呢,心的分量,难道一定是不一样的吗?”
慢慢地,像秋叶凋零的轻响,偃了下去,只剩一声绵长的叹息。
“那条路很长,我没能带他回家……”
重黎已经看了她许久,一旁的酒坛子已经喝了一半,虽说有两个人,但她定然也喝了不少。
他听着她说言寒轻,带着前所未有的困惑,他从来不知道,还能从她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神明与凡人,她也曾犹豫过吗?
她坐了起来,柔软的衣料滑过石阶,发出窸窣的轻响。
而后,她拿起了酒,似是想要再倒一碗。
他立即上前,按住了她的胳膊:“你身上有伤,别喝了。”
眼前忽然暗了下来,听到他的声音,她转过头来,皱了皱眉,声音忽然冷淡了几分:“不是说今日不跟着我吗,你怎么在这?”
那目光清亮,像风过星河,云散月出,惊得人心口一跳。
“……你没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