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的恨化成了汪洋,将他卷入其中,他哭到看不清她此刻的神情,也没有留意到胸前的魂灯亮起。
铺天盖地的悔,裹挟着,拖拽着他,将他从苍梧渊漫天的肃杀中扯出,丢进了另一片莫如心死的混沌旋涡中。
待苍梧渊烟消云散,他还沉溺在肝肠寸断的痛楚中,即便逐渐清醒过来,依旧有些喘不上气。
掌心的血迹已经随着苍梧渊消失了,只是还残留着些许温热,引魂灯中除了七魄和地魂,还多了一缕天魂。
他痛到几乎喘不上气来,紧紧抓着心口。
曾潜藏着数千年的怨恨与不甘的旧疤,此刻却成了他这辈子都抹不去的愧疚。
他觉得镜鸾和长潋他们说得对,她收了他这么个徒弟,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但纵然罪无可恕,无颜面对,他还要救她。
对,他要把她的魂魄完完整整带回去,他要她活过来。
哪怕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他也要救活她……
他紧咬着牙关,从地上爬起来,环顾四周,看看她的魂魄又将他引到了何处。
一缕清风唤回了他的神识,山雾沉蔼,草木葳蕤。
连绵的群山峰峦叠嶂,冷冷清清的山巅上,矗立着熟悉的云渺宫。
他就站在从前时常下厨的偏殿前,往事如云烟,掠过眼前。
昆仑没几个人会做饭,陵光就更是如此,她靠近锅灶,比打仗好不了多少。
故而那会儿都是他对着凡间的菜谱瞎琢磨,做了饭给长潋和她吃。
数千年光阴匆匆过,浮光掠影般转瞬即逝,当初眼里还有光亮的少年,已经面目全非。
他望见几个仙家沿着山道蹒跚而行,似是受了伤,还没有缓过来。
整座昆仑山都被瘴气笼罩,灵泽消退,大不如前。
应是苍梧渊一战后,父神身死,无尽冲破封印,誓要荡平昆仑报仇雪恨。
他记得这样的状况持续了好些年,这又是……哪一年?
恍惚间,紧闭的门后突然传来了一阵瓷器碎裂声,惊雷一般将他从沉思中拽了回来。
他几乎是夺门而入,果然,一片狼藉中央,站着那一抹熟悉的素白。
她似是有些无措,手还停在半空。
灶下的火熊熊而燃,她也丝毫没觉得火太大了,锅里好像还烧着水,弄得殿中一片雾气蒙蒙。
重黎感到自己识海深处像是被什么狠狠扎了一下,明明只有片刻不见,却像是已经过去了一辈子,才终于回到她面前。
她站在那,面色苍白,虚弱单薄,已经撑不起平日的衣裳,叹了口气,凄惶不安地屈下身,摸索着想收拾地上的碎片。
摸索着?
他蓦然一惊,快步上前,及时拦住了她的手。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那双眼睛没有神采,模糊而茫然,明明被捉住了手,却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缩了回去。
“……你是哪个宫里的仙君?抱歉,我有些……看不清东西。”她尴尬地张望着,试图看清眼前这张脸,但无论如何努力,都只能看到个模糊的轮廓。
她隐约觉得这轮廓有些熟悉,好像在哪见过。
但看不清,也不敢认。
重黎猝然一僵,忽然想起之前她在天虞山有过失明的症状。
本以为是忆川之水所致,却原来,还有旧疾的可能吗?
她说得云淡风轻,却已经连他都认不出了。
“我是……是今年刚修得正身的小仙灵,才入昆仑不久,就是个打打下手的,陵光神尊大概不认得我……”他的声音些许哽咽,将悲恸死死按住了,竭力让自己能在她面前表现得平静些。
“是这样……”她叹了口气,便是已经看不清东西了,在旁人面前依旧沉稳自持。
重黎看着那双没有焦点的眼睛,背过身去缓了缓,才没有哭出来。
他说:“神尊您瞧不清东西,这些碎片让我帮您收拾吧,让我……让我帮您,好不好?”
近乎哀求的声音,低到尘埃里,希望她能点个头,能笑一笑。
她没有作答,似是觉得自己的确多有不便,也算默许了。
他屈下身去,没捡几片,就发现她又朝灶台走去。
他恐她看不清被烫着,又丢了手中瓷片,急急地追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