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的话,都好好地存着,留着,等她醒来,一句一句说与她听。
众人退出了云渺宫,浑厚的灵泽顺着烛阴的脉络绕着青瓦飞檐攀升而起,迅速罩住了整座神宫,封闭了院落,亭台,楼阁,门窗……最后只剩下一道大门。
由重黎和长潋一同,郑重地将其合上。
渐渐狭窄的门缝里,冰棺渐渐模糊了,里头躺着的人也渐渐看不真切。
偌大的神宫空旷至极,长明灯相继寂灭,仅留一盏悬在冰棺上方。
随着沉重的阖门声,掩去了最后一抹光亮。
沉霜飞至半空,光华如炼,长驱而下,道道冰棘拔地而起,如一朵巨大的花苞,将云渺宫裹在了其中。
霄汉之上,驱散了滚滚流云,万华金光从天而降,恰好罩在其顶端。
她跪下来,长磕不起。
天光耀耀,照吾寒身。
愿守山河,待君终归。
……
月色如纱,纤细却并不孱弱,山风也柔和下来,寂夜中,传来几声鸟鸣。
胧霜阁前,青石上似是覆着一层白霜,湿漉映光。
阁中其实有一面半丈高的镜子,从前是他和长潋用来更衣的。
陵光说,两个少年郎,个子长得快,拿面大些的镜子,日后也好正衣冠,知仪容。
想到陵光,竟连她当日说话的神情都能清楚地记起,重黎不免有些无奈。
将手中的玄袍随手丢进了火盆里,看着零星炭火烧焦了布料,渐成雄浑的高焰,似要吞噬一切,将那间衣袍都烧了个干净。
他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拿起木架上的白色雾绡长襟,庄重地套在身上。
这是他的弟子袍,是从前做的,因他和长潋那会儿个子蹿得快,陵光就让仙娥给他们多做了几身,如今还真有一套能穿得上的。
系好银丝错落的腰带,扣上翠珠盘扣,束起长发,再带上羽冠,镜中的人似乎又回到了无忧的年少。
只是眸中染了些许苍凉,几分无奈,到底还是变了模样。
他没说话,苦笑了声。
虽有些怪异,但看久了,倒也还好。
身后传来脚步声,长潋走了进来,看到他的打扮,微微一怔。
重黎从镜子里就看到了他,没有回头,只是问:“你不是要重新担任掌门了吗,那边的事都忙完了?”
平静的问询,对于与他斗了五千年的长潋而言,倒有些不习惯了。
“长琴和端华在安排,明早我便会重新以掌门身份出现在所有人面前,只是……我如今的法力大不如前,许多事无法在像从前一样了。”
他叹了口气,复又看向镜前的人,留意到一旁的矮几上放着已经开始生锈的英招剑,不由皱眉:“你这是要去哪?”
重黎笑了笑,将瑶碧石重新戴在了腕上。
“我毕竟是魔界帝君,崇吾宫那边还等着我回去,待安置好魔界的事,我便去人间。”
长潋一怔:“你……去人间作甚?”
“无尽虽身负重伤,但定不会就此死心,何况还有个玄武上神,不得不防。人间民不聊生,能做的事有很多,师尊被害,定是因为知道了什么。她醒来之前,便只能由我们去查个明白。”
他顿了顿,回头看向长潋。
“为聚集魂魄回到过去时,我曾听到师尊与我父君说起符惕山的江疑神君。”
“江疑神君?”长潋不解,“我记得他很早便死在一场恶战里了。”
重黎点了点头:“的确,但其生前似乎对无尽的事颇为了解,若能找到线索,或许能彻底杀了那邪物。”
长潋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惊骇:“此话当真?”
“只是有这么一丝希望,年岁久远,不知能有几分把握……”重黎摇了摇头,定下心神,拿起桌上的剑别在腰间。
“真要走?”长潋有些犹豫。
他带回了师尊的魂魄,终于能留在昆仑,师尊未醒,他却要离开了。
诚然也在情在理,但是不是太急了些?
重黎默然一笑:“嗐,我留在这师尊也不会立刻就醒,你身子骨还没养利索,不便离开,我去人间看看也好,做些善事,弥补自己从前的混账,也算对师尊有个交代。她一直希望我弃恶从善,从前我没听进去,如今听进去了,她却看不到了……”
他深吸了口气,咽下了苦涩。
“我会时常回来看看的,我不在的时候,师尊和昆仑山,就交给你了。”
他走到门边,月光洒在他发上,清风徐拂,拨乱了他鬓边的发,却见他欣然一笑,似漆夜散尽,山巅之上盛着第一缕朝晖的温柔花叶,闭上眼,朝着屋中人拱手一揖。
“我走了,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