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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信州是从未有过的热闹,因为人人都说,督府里的那位掌兵总督高阳王殿下,岁至不惑终于要成亲了。
要问成亲的是谁,便是坊间有名的饮神医。
——饮半城。
那人自从当年来到信州,和宁纪团圆后,就再也没有离开,兴许是为了宁纪的性命,兴许是别的,她开始免费为百姓治病,只求上天垂怜,能够将积来的福气为高阳王续阳寿。
但人力总是抵不过天意,就算饮半城再如何费心,宁纪的身子还是逐渐走向油灯枯尽,于是乎,她又做了一个看似草率的决定。
饮半城瞧着床上躺着,笑容虚弱却美绝的宁纪,淡淡道:“高阳王宁纪,不如……咱们两个成亲吧。”
宁纪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端着药碗也没喝:“成亲?”
他和饮半城相处多时,知道这人不是开玩笑的主,向来是说到就要做到,遂拒绝道:“你胡说什么。”
饮半城看着他把药喝完,又似笑非笑的重复了一遍:“成亲,我说咱们两个过几日就成亲吧。”
宁纪微微蹙眉,身子病的有些轻,疲惫的躺下身子,还顺便背对着她道:“别胡闹了,我有些累了,你先出去玩吧。”
“玩?纪宁哥哥还把月浓当小孩子吗?”
那人在身后笑吟吟道。
被子下,宁纪的身子狠狠一抖,转过头,一双眼有些红,强撑着起身扳住她的肩膀:“你说什么?你方才叫我什么?”
饮半城眼珠骨碌一转,又不承认道:“王爷。”
宁纪紧盯着她,忽而云淡风轻一笑,当真如月上公子般,饮半城总是这样,虚晃一招又不认账。
但无妨,他知道她是月浓就好。
这样想着,宁纪了无困意,合衣起身出了卧房,立秋后的气温下降的飞快,他拢紧衣衫,喝了杯苦苦的茶。
“你说了要娶我的。”
饮半城静静道。
宁纪瞳孔微微晃动,放下杯子转身,那人带笑走过来,伸手在他的肩头比了比,淡淡道:“你答应我的,等我长到纪宁哥哥肩膀高的时候,你就娶我,可我现在已经超过肩膀了呢。”
记忆回溯,宁纪不自觉的颤抖,他何尝不想娶她,但残酷的现实总是能将他迎面拍醒,将死之人,怎能奢求完整姻缘。
“可你方才说了,我是王爷,不是纪宁哥哥。”
宁纪也学会了她的无赖。
谁知饮半城充耳不闻,在那宽敞的花厅里走着,打算道:“我看这里做新房就不错,我们也不必置大礼。”一指卧房,“就在那里拜堂,用喜秤揭盖头,喝合卺酒,你说好不好?”
宁纪瞧着她的身影,茫然想起那个在林中玩耍的红衣少女,现在算起来,竟然已经十八年了。
他这具身子,居然能苟延残喘十八年。
“半城,我快死了。”
将死之人,宁纪的语气十分平静:“我不能娶你。”
饮半城如同听不见,仍在嘻嘻的说着什么,直至宁纪是在忍受不了大喊了一声:“月浓!”
那两字瞬间穿透了饮半城的身子。
许久过后,那人才转身过来,虽是笑的,但却噙泪在眶:“你当年说说,我等了你四年,你也知道我是你梦里的那个女孩,你喜欢我,你想和我在一起,你想过这种无忧无虑的安稳生活,没有权术谋算,没有手足相残,你要我相信你,你会回来,会回来接我的。”
她说着,那颗晶莹的泪珠顺颊滑落:“这些话,你忘了?”
宁纪心如刀割:“当然没有。”
“你说你一定会回来,要我乖乖呆在边蛮等你,等你处理好了那边的事情,就接我过去,等我到了十五岁,娶我做你的新娘子,带我去吃芸豆卷,去喝荷花粥,吃最甜的麦芽糖。”
饮半城笑泪同生,凄美的淡淡道:“纪宁哥哥,月浓听你的话,一直等到了二十四岁,你不要我了吗?”
伸手往前,她破涕为笑:“你说,我听话,乖乖等着你,你就会带新裙子给我。”轻拭泪水,“我们一起回大汤。”
宁纪心痛后退,眉间紧皱:“可是哥哥活不成了,你嫁给我,就是嫁给一口棺材,这对你不公平。”
“不公平?”
饮半城睫毛轻颤:“你一别十二年,无有音讯,叫我在边蛮苦苦等待的时候,就是对我公平了?”
宁纪无言以对,只眼底绪出不可控的红。
“我知道我对不起你。”
“我知道你有苦衷。”
两人同时说道。
说罢,又抬头轻笑。
饮半城自嘲:“难道,我不如十二年前那般漂亮了吗?”
宁纪眼中一闪温柔:“不,你很漂亮。”
饮半城也笑了,走过去搂住他消瘦的身子,低低道:“纪宁哥哥,你说等我十五岁就娶我,可我今年都三十岁了。”
宁纪搂着她,心内风浪平静:“好,那哥哥便娶你两次。”
饮半城抬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落泪的原因,眼睛里面亮晶晶的,映出宁纪那苍白却清秀的面容来,尽是怜惜和不舍。
“不必,一次就够了。”
饮半城道。
宁纪再要说话,那人却跑去了一旁的书案前坐下,摊开一张早就备好的红纸,提笔研磨,一副认真的样子。
宁纪走过去,淡笑道:“你做什么?”
饮半城则道:“写合婚庚帖啊,你们大汤不是都要写的吗?既然我嫁来了大汤,那我也要写。”
宁纪打趣儿道:“你不是识字却不会写字吗?连开个药方子都要别人帮忙吗?”俯身握住她的右手,“我来教你。”
饮半城心满意足的点头,听着耳畔那人的呼吸,就像是快要断掉的风筝线,微薄的让人心揪着似的疼,但依旧强颜欢笑。
“端和二十五年八月十九,经秋……咳咳……谨奉百花神君垂怜,今有纪宁月浓为合,是为朝夕玉璧复配,念此后鸾凤和鸣,携手共度千百流年,愿……咳咳……相濡琴瑟,共挽鹿车,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终日燕尔梁上,笔应……签哉。”
他说完最后一句,猛地喷了口血在那红纸上。
饮半城心内颤抖,瞧着那左手上流淌着的血珠,淡笑道:“纪宁哥哥,日子就定在明天吧,上午你陪我去逛集,好吗?”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