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上的雨水滴答滴答地滴在地上敲出了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坑洼,伤兵依靠在一起说话,受伤的俘虏也得到了照顾。也不知道是谁开始聊起了自己的家乡,一个个的都说得兴起,说起自己家乡的风土人情就没完没了笑声不断,末了反而鸦雀无声陷入了思想的哀愁之中。沈安然在一边听他们说话心里也堵得慌,战乱之极他们都回不到各自的家乡,有些人的家乡遭了水灾,有些人的家乡遭了旱灾,也有人的家乡就在战乱区,大多伤兵是跟随着虞山侯从鲁地而来的,思乡之情愈甚对战争的憎恶就越深。
“这个时候要是有一个煎饼吃一下就好了。”也不知道是哪个说的,一下子好几个伤兵都咽了一下口水。
“煎饼是你们家乡的小吃?”沈安然好奇地问。
“是呀!可好吃了!香香的一层煎饼裹着肉菜和豆酱,那个味道一辈子都不会忘。可惜我们已经半年没吃过了。”伤兵沮丧地说。
“想家的时候只能唱唱家乡的歌谣,想吃一顿家乡的饭菜多难啊!”另外一个伤兵说完低声哼唱起鲁地的歌谣,其他人也跟着哼唱起来,一时间军医署里响彻了属于敌军家乡的歌谣。
沈安然心中一动,转身洗了手离开军医署。他们驻扎在石狮镇已经快两个月看了,连月大雨将盛夏埋藏了,再过一个月这里就会进入秋季。虞山侯的大军被玉轻寒他们所阻拦不能前进,而玉轻寒他们也因为虞山侯占据了天险而不能收复失地,两军僵持谁也无法占有优势。大雨让附近好几个县城都遭了水灾,而相邻的其他镇却处于旱灾之中,水多水少都让人发愁,百姓流离失所。玉轻寒一方面让人加急从清河运来赈灾粮,一方面命令士兵挖渠道通水,他似乎心思都不在打仗上了,闭门不出成了他的常态,因而沈安然也极少见到他。明知他有心避她,她也不会无趣到非要缠着他,疏远一阵子未尝不好,如此也免去他费煞心思羞辱她迫使她讨厌他恨他。
院子里的莲花池里荷花已经开败,只剩下嫩嫩的数支莲蓬和碧绿的荷叶,花瓣落在池子里被鱼儿啄食。大雨清洗过的院子里空气清新,树木也显得格外苍翠,玉轻寒的屋子里静悄悄的,门被虚掩着。忽然,里面传出了一声闷响,接着又听到瓷器跌碎的声音。站在院子外的沈安然心头一惊,顾不得玉轻寒见到她会如何的冷淡伤人,她飞快地冲了进去。
只见屋里瓷器碎了一地,数张椅子被踢翻,玉轻寒整个人痛苦地蜷缩在角落里,那情形就和那次明家堡的人将他劫走的情形一样。沈安然快步走过去,一下将他搂在怀里,感觉到他浑身寒气,简直就是一个雪人一般的温度。她来不及问怎么回事,就感觉到脖子上一阵疼痛,他用力地要着她的脖子,好像这样就能缓解体内蚀骨的疼痛。他不想任何人看到他这个样子,所以他遣走所有人,派人去叫君玉,可是君玉迟迟不来,等来的却是他最不想见到的人。他咬她狠命地咬,她痛但心甘情愿。
她抱紧他,一声不吭,他咬着她直至满口都是腥甜的味道,那是她的血!他松了口,想要推开她,只可惜现在他连掐死一只蚂蚁的力气都没有。一滴温热的液体滴落在他的脸上,顺着轮廓流到了他的嘴边,咸咸的,咸得他的心在剧烈颤抖。理智迫使他要她走,但情感又让他脆弱得唯有在她怀里才能好受些。苍白的俊脸近乎透明,豆大的汗水将他的衣服浸湿,可是他冷,冷到骨子里,痛,痛到了骨髓里。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她的歌声宛如天籁,抚慰着他的心,却又让他再一次咬她,这一次他咬她的肩,还是那么的用力。她不觉痛,因为她知道他更痛。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她唱的不是期盼春神的心情,而是这些日子对他的思念,纵然同处一处可互相躲避终究成就了无限的相思。思念从来都没有停歇过,就算是梦里她也想着要待在他身边,而他却因为种种原因不愿把她紧紧抱住。她怨怪他不懂她的决心,怨怪他这般伤人伤己,怨怪他决绝得不留情面。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如不见,如三月兮!”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们已经不知隔了多少个春秋。他也如她这般思念她吗?脸颊轻碰他的脸颊,感觉他冰冷的身体忽然变得炙热,骤冷骤热在他体内互相冲突,疼痛难忍是他几乎失去意识。
她的歌声神奇的缓解了他的疼痛,他无力地推着她的手臂,牙缝里挤出支离破碎的一个字:“滚!”
“我不走!就算你讨厌我,我也不会离开的。”她哽咽着说。
“沈……安……然……”他语不成调狼狈不堪,从未有过的厌恶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可是她明媚的脸就在眼前,他真想轻抚着她的脸告诉她所有的羞辱都不是真心的,但他不能!“我不要……你……可怜我!”
“混蛋!你是个混蛋!”她哭着骂他,心疼他此刻仍要把她赶走。
“我讨……厌你!滚!别再出现!”看到她梨花带雨的模样他心软了一下,但他不容许自己心软。如果他还有力气,一定说尽羞辱的话让她自动离开的。伤她一分,就等同伤自己十分,可他甘之如饴,只要她能离开他。
沈安然闻言心里生出一股闷气,她瞪着他说:“你讨厌我?好,我偏要缠着你,就让你讨厌!”
“你……”他诧异于她这一刻反应,心里就算百般不愿承认但仍旧感觉到一丝丝的欢喜。
“玉轻寒,无论你用什么办法都不能将我赶走,不能!”
她执拗的模样明晃晃地闯进他的心头,他忍不住嘴角上扬,只可惜剧痛使他无法展现一个笑。他痛呼一声一下咬住自己的手掌,他不能再咬她了,她的脖子上肩上还流着血。沈安然仍旧紧紧地抱着他,却不知如何才能真的缓解他的疼痛,唯有低低地吟唱,因为她清楚地记得第一次看到他病发的时候她的歌声能让他好受些。
此时,君玉和君然匆匆赶来,看到此情此景都大吃一惊。君玉使了个眼色让君然把沈安然和玉轻寒分开,自己则迅速将软木塞进玉轻寒口中,拿起银针准确无误地扎在他的要穴上。君然看到沈安然受伤了心头一滞,对仍然忧心忡忡地关注着玉轻寒的她说:“安然,我们出去吧!君玉会处理的。”
“我……”
“走吧!”君然不由分说将她拉走,顺带将门关上。
沈安然依旧不愿意离开,在门口就甩开了他的手,道:“我就在这等着。”
“你受伤了,先去处理一下吧!”
“不碍事,一点小伤而已。”她的目光紧紧地盯着门板,仿佛能够穿透门板看到里面的情形一般。
君然看到她痴痴地样子,心里一抽,皱着眉说:“安然,你真的爱上他了?”
“是,我爱上他了。”她并不否认,嘴角浮现一抹甜蜜地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