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地将茶盏搁回案上,桓道非的眉头便又皱了起来。
凡有这个长子在的地方,他总会呼吸不畅,仿佛那虚空里浮着一只巨手,紧紧扼住了他的咽喉。
原本在此次会面之前,他是准备了诸多责备之语的。
只是,当对话一经开始,那些话语便被心底的冷意凝成了冰块,堵得人难受,却又无法宣之于口。
他们父子,终究还是没办法说到一起去的罢。
桓道非这样想着,身上的气息倏地变冷。
他有四个儿子,每一个都不差。虽然嫡子只有桓子澄一个,但所谓嫡庶之别,也不过就在于他这个父亲的一念之间罢了。他想要让谁立起来,谁就能立起来。反之,他想要让谁永远不能出头,谁就永远无法出头。
桓道非的眉头松了下来,随手翻开了一卷书,隔窗唤道:“来人,请柳先生。”
外头的小厮应了一声,飞跑下去找人,没多久,便有一人匆匆走进了院中。
那是个近愈四旬的中年人,身材中等、面容清雅,额下一部长须,神态中蕴着沉稳与谨慎,正是桓道非口中的柳先生。
这柳先生乃是桓道非最信重的谋士,姓柳名大圃、字稼渊,与桓道非主从多年,二人直有半友之谊。
一俟柳大圃进屋,桓道非便向他招手:“请坐。”
柳大圃告了个罪,便坐在了一旁的鼓凳上。
桓道非随手放下书卷,淡然语道:“散骑郎一事,便这么定下来吧,尚要请柳先生亲自替我盯着些,叫他们加紧处置。大郎那里我已经说过了,他自有数。”
柳大圃闻言,面上便划过了一丝不敢置信。
迟疑了片刻后,他终是于座中躬了躬身,斟酌着词句开了口:“仆尚要请司空大人三思。散骑郎一职实乃众矢之的,若是大郎君在其位,必受其累。”
“那不是正好?”桓道非神情淡然,两手闲闲抄在袖中,语声不紧不慢:“我桓氏声名太盛,需要一个人站在前头,替我阖族遮挡万千风雨,大郎乃是最佳的人选。”
柳大圃张了张口,却是欲言又止。
桓道非的视线在他身上扫过,复又一笑:“柳先生舍不得?”
“不敢,不敢。”柳大圃躬身说道,面上却尚存些许犹疑:“司空大人远见卓识,仆自当听命。只是,大郎君乃桓氏嫡长子,才干也有一些,弃之……可惜。”
他言下未尽之意,桓道非心知肚明。
只是,柳大圃的意见,他显然没当回事。
他抄手而笑,一派洒然地道:“先生多虑了,吾自有主张。虽然先君曾有遗言,属意由阿澄执掌我桓氏。只是……”他皱起了眉头,神情忽尔便晦暗了起来。
“……只是,阿澄的性情却并不合适。”他的声音渐渐有点拔高,面上满是冷意:“吾观察他良久,却发觉先君所见大谬。阿澄委实……不堪用也,其志大才疏、眼界狭窄、目光短浅、为人刻板且不知变通,简直一无是处,且……母族也太弱。”
他冷淡地说着这些话,面上几乎没有表情,然抄在袖中的手却在这一刻握成了拳头,复又故作轻松地散开了眉心:“大郎身上,唯有一点强于他人,便是貌甚美,却也不过如此。”
他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将视线投向了窗外,晦暗的脸上不辨喜怒。
那一刻的他并不知道,在说起自己的长子时,他的语气刻薄得完全不像是一个父亲,而更像是在论及自己的对手,酸气几乎冲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