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婶拧了门把手,推门进房,另一边还抱了个木盒子。萤火跟李婶后面,但隔着一些距离,因为李婶对狗狗有轻微的过敏。这些年,李叔把萤火照顾得很好,也训练得很好,它很懂事,不那么好动了,安静而内敛,看人时的样子仿佛能读懂别人眼睛里所有的情感。
狗狗的平均寿命在十二岁,正常情况下能活十到十五年。不是萤火懂事了,不顽劣了,原来是宋井桐忘了,萤火也在慢慢变老。它现在的年龄,很难活跃得起来了。世间万物,逃不过的都是衰老,想想,很残忍。
李婶把手里的东西交给宋井桐,暗锦『色』的木盒子,尽是岁月的铅华。她认得,曾经的她尚不懂事,拿着刻刀到处『乱』划桌椅盒子,木盒上有一道深深的抹不去的划痕就是她弄出来的。长大一点她才知晓,这不起眼的木盒子有多宝贵,如果拿到市面上,估价好说歹说值个一百万。
罗老先生把毕生所能给予的都留给她了,包括有白『色』栀子树的承载了年轮的庭所、一生积攒下来的积蓄、发表刊文收益的转让权,还有一样,沉得金钱都不能衡量的宠爱。宋井桐看着存折上的数字,控制不住的红了眼圈,她眨了好几下眼睛才憋住了。罗老先生就有说过,他希望给她追逐梦想,无论飞得多高都不需要惊恐担忧的支持,物质也好,精神也好,她只管朝着想要的方向前进。
他担忧在他走后宋井桐过不好,好比以前的罗荼,不计一切离开了他,离开了家,最后他还是很心疼罗荼一样,把所有的一切的爱都延续到了宋井桐身上。
李婶跟宋井桐说了一番话,“老先生怕夫人承受不住,去小姐墓园之前,瞒着夫人把这些交给我,让我给你。老先生把什么都办好了,全都公证过了。水妞儿,李婶说句不中听的,这个家只有你这么一个孩子,老先生,夫人,先生,包括过世的小姐,你李婶我,李叔,我们这辈子什么都不为,就是为了你……”李婶哽咽了,再说不下去。
宋井桐在心里沉沉呼了口气,李婶想说什么,她猜得到。这张感情牌,无不是在剜着她。她艰涩地咽了下,开口,“李婶,这件事别跟『奶』『奶』说,我去看看她。”她把盒子给李婶,牵嘴角笑了笑,“李婶,你替我收好。”
慕筠在楼下吃饭,不难看出,她根本没有胃口,为了不负李婶的用心勉强吃下去。宋井桐靠近,拉开椅子坐在慕筠身旁,同时也给自己盛了点汤。她心不在焉地搅动着碗里的汤,萤火在桌脚趴下,眼珠子来回转动,观望着两人。
最终,老太太放下碗筷,眉眼向下凝望。宋井桐沿着那方向看,恰好对上萤火投来温暖的目光。垂垂老矣,谁不曾会回想过往?慕筠在想什么,宋井桐未知。对比活了八十多年的老太太,她尚年轻,悟不透;相比那些青春靓丽的少女,她苍老了,应懂得很多。她想,慕筠或是通过萤火在想罗老先生,想罗荼,想罗余,那些离开了再也不会回来的人或物。
罗余离开,是在宋井桐去德国的同一年。那年,宋惜日出事,两老把罗余交给邻居照顾,匆匆赶来荥川。最后,结局凄惨地回去。
向南地方的冬恰逢冬雨,邻居说,罗余在两位老人走后拒绝吃东西,晚上趁着人睡觉不注意时跑回了家。夜晚雨绵绵,湿冷透骨,人都扛不住,何况是一只动物。淋了一晚的雨,第二天被发现时,罗余病了。间间断断好几天,时好时坏,再见到时,罗余瘦得走起路来都要摔倒。一个月后,它还是离开了。
没有人告诉宋井桐这个件事,她是在年节回家时才知道的。她很难过,迟来的知晓中夹着浓浓的怅然。她没跟慕筠提议说再养一只,因为有些痛,是不能经历第二次的,而且,罗余在他们的心中,无可替代。
正如后来,除了萤火以外,宋井桐没再养过狗狗。她无法经受,无法眼睁睁看着陪伴在自己身边那么久的、活生生的生命被病痛折磨,或是发生意外,然后离开人世。即使她成了一名医者,见惯了生死,可每一次『操』刀与生命展开殊死搏斗之后,她镇定自若的表面上都走了一遭修罗场。
很晚的时候,宋井桐到房间去看慕筠。老太太睡下了,她一筹莫展的眉心在看到慕筠的面容时,稍稍缓了点。带上门那一刻,她听到了带着难言悲伤,似梦呓的苍凉声音,“囡囡,你知道么,『奶』『奶』没有爷爷了。”顿时,她僵住,心酸无比。她一直都知道,慕筠忍得很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