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庄园外表其貌不扬,内里的布置却十分奇特。即墨晟转过照壁,迎面便是一方清池,这清池面积极大,几乎占满了整个庄园的中间庭院,清池中间孤零零地建着一座亭子,而清池周围的回廊两侧,足有几十间一模一样的房间,放眼望去,一个人也没有。
即墨晟回身,方才还跟在他身后的那黑衣侍卫竟不见了,他刚刚打量这个庭院的时候,曾感觉身后有些异动,时间很短,他也没有在意,不意这么短的时间内,那侍卫竟凭空消失。
他再次转身看向院内,却见清池中间那亭子里多了一个人,银纹黑袍,唇红似血。
亭子的样式很古朴,亭子中间木桌和木凳的样式也很古朴,木桌上的酒樽和酒壶同样古朴。
北堂陌右手执壶,修长刚劲的食指上套着一枚龙形紫金指环,即墨晟认出,那是平楚国君的信物,以前,一直是戴在老国王那鸡爪一般的手指上的。
“你想喝热酒,还是冰酒?”北堂陌将面前的两只酒樽斟满,抬头问对面的即墨晟,目光触及即墨晟白皙的脸庞及墨玉般的黑眸时,眼神又略显迷离。
即墨晟心中不悦,微微低眸道:“臣不饮酒,殿下若无事吩咐,臣请……”
即墨晟话还没说完,北堂陌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摇摇食指道:“不着急。”
他回眸,端起一樽酒,道:“你伤势未痊愈,我看,还是喝热酒的好。”说着,将酒樽放到即墨晟面前。即墨晟没有动。
北堂陌微微叹了口气,道:“为何每次面对我,你总是这样不悦,我就那样令你憎恶?”
即墨晟倏然站起,拱手道:“殿下,请准微臣告退。”说着,转身欲走。
“洲南王府果真非同一般,近百黑翎军进去,竟然只活着出来了六人。”身后传来的清冷声音,让即墨晟蓦然僵住了身形。
转身,却见北堂陌放下已空的酒樽,伸出食指,慢条斯理地抹去唇边的一点酒渍,抬头,微微一笑,道:“我知道这条消息不足以吸引你,但是,我从洲南王府带回来的这个人,或许,你有兴趣一看。”
跟着北堂陌走在长长的回廊里,即墨晟心乱如麻。他知道北堂陌不会无缘无故找他,但他怎么也想不到北堂陌竟然会到百州的洲南王府去抓人,而且借用的是父亲的黑翎军。被他抓回来的这个人,不是小影就是景嫣。
该怎么办?北堂陌一向行事诡谲,不能按常理推断,他抓这个人来,到底是想迫自己就范,还是为的什么别的目的?他该怎么办?即使在没有受伤的时候,他与北堂陌不过能打个平手,此时,他伤势未愈,又是在北堂陌的地盘,北堂陌没有人质还罢,有人质在手,他即墨晟就不得不任他鱼肉了。
这个人质会是谁呢?不管是谁,他都不能不管。如果是景繇的子女之一,他必定也要倾尽全力去营救,他不能再看着小影为了他而失去身边至亲至爱之人,当日他之所以拼着受伤与景澹分担那一掌之力,也是出于这种考虑。如果是小影,就更糟,他不但要将她毫发无伤地救出来送回去,还得提防被父亲的眼线发现。
“你注意力不集中,在我这里,这很危险,一不留神,就会要了你的命。”北堂陌在他身前五六步的地方站住,回过身淡淡道,脸上神情难辨喜怒。
即墨晟不语,收敛了纷乱的心神,继续跟着他前行。走不多远,北堂陌停了下来,伸手推开一扇门。在这环形的院内,你几乎无法辨认这是第几扇门。
踏进门槛,一股脂粉之气迎面扑来,即墨晟眉头微微一皱。他抬头,室内锦帐银屏,粉幔坠地,果然是一间女子的闺房。房内空无一人,东面墙边的精致小圆桌上却放着与湖心亭中一般无二的酒壶与酒樽。
北堂陌径直走到那桌边,回身看即墨晟,却见即墨晟还站在门侧,并没有动。
北堂陌唇角微微一勾,道:“我从不知你还有如此沉不住气的一面。”他转过脸,那一刹,神情又有些阴冷,伸手拉一下墙上那幅春兰图旁的丝线,画轴一下卷至最顶端,露出一个方形的巴掌大的小孔来。
即墨晟侧脸,从那个小孔看过去,正好看到隔壁房间正中放着一张宽大的紫檀椅子,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身着月白色睡裙,长发披散,蜷在椅上,侧身对着这边,一动不动。
他看不清那女孩的容貌,心中正在微微起疑,眼角余光却突然扫到那女孩腕上一串紫色的手链,当即心下一动,竟情不自禁地上前两步,想看得更为仔细,不意北堂陌一拉丝线,那卷画又挂了下来,挡住了那个方孔,一并阻隔了即墨晟的目光。
北堂陌在桌边坐下,执壶斟酒。
“你想如何?”即墨晟站在原地,第一次正视他的脸,问。
“你想喝热酒,还是冰酒?”北堂陌抬头,迎上他目光的一刹,眸色黯了黯。
即墨晟在他对面坐下,伸手拿起他递来的一杯酒,仰头饮尽,辣却甘滑,果然是热的。
北堂陌却不喝,修长的指节轻击着桌沿,“你喜欢她?”声音轻而淡。
即墨晟垂着眸,侧面看去,唇粉,鼻挺,眉黑。他静默了很久,然后道:“是。”他不敢说爱她,但他的确是喜欢她的。
“你甘愿为她做一切?甚至,去死?”北堂陌抬头看他,眼神有些凌厉。
“是。”这次,即墨晟却没有犹豫。
北堂陌端起酒樽,清浅的绿色在那白玉制成的樽中微微晃动,“你刚刚的话,于我而言,无疑是个坏消息。”他放下酒樽,从怀中拿出一块石青色锦帕,擦净沾上稍许酒液的手指,抬头看他,道:“于你父亲,定然也是一样的。”
“你如何才能放她?”即墨晟毫无表情,然北堂陌却还是从他眼底看出了他内心深处那种深刻的惶恐与不安。
“两件于你而言并不难的事情,你若答应了,我便放了她。”北堂陌再次拿起酒樽,一点点饮尽。即墨晟看着他。
“一,你父亲一直希望你我能亲如兄弟,今后,你不得如之前那般排斥我。”北堂陌紧盯着他。
“好。”即墨晟别过脸。
“二,你和我打个赌。一年后的今日,她若再落到我手中,我杀了她,你不能恨我。她若能不落在我手中,我助你一起护她,如何?”北堂陌的表情散漫下来,甚至带了点笑意。
即墨晟转头看他,他的眼中,盛满挑衅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