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媛感到很奇怪,盛泱此刻如此热闹,又有如此多的熟人在此,小影怎的就突然又沉迷于研毒了呢?自那天忘机楼归来至今,已有三日,小影日日将自己关在一间小客房内,不知道在捣鼓什么东西。而且,盛泱明明有那么多药店,她却偏偏要舍近求远,跑到盛泱周边的小城镇去买药,真是奇哉怪也。
王爷是日日不见人影的,景澹和景苍也各有应酬,夫人今日受宫中蕊贵妃之邀,带着景嫣入宫做客去了。阿媛独自在空无一人的庭院内闲步,只觉得百无聊赖。
下午,小影终是从那小客房内走了出来,打着哈欠问一脸郁闷的阿媛:“阿媛,人都到哪去了?怎么就你一个人啊?我闭关这几日,可有错过什么好玩的事啊?”
阿媛本想不理她,见她这样,心生一计,道:“本来不想刺激你的,你却偏要问。其实也没什么啦,前天城内来了好多舞龙舞狮练杂耍的,可热闹了,又能吐火,又能吞刀,街道上掌声如雷经久不息呢。”看着小影瞠圆的双眸,阿媛心中暗笑,接着道:“昨天,那个殷罗的太子来了。哎呀,殷罗可真是有钱呀,你不知道,那太子坐的马车,都是白玉雕成的,金线织就的车帘上镶着各种各样的宝石,马车顶端八颗硕大的明珠在阳光下耀眼得不得了,像个小太阳一般,就连那拉车的八匹骏马,戴的都是纯金的铃铛呢。围观的百姓从城门一直排到重威广场。哦,对了,还有夜灵哥哥,率着大队的卫士,一马当先,威风得不得了呢。”
“果真?”小影听得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那还有假?”阿媛捋着鬓边长发,凉凉地再补充一句:“不过你是看不着喽。”
“唉!”小影哀叹一声,愁眉苦脸地在阿媛身旁坐下,道:“只可惜这太子不是那只坏狐狸,要是他,备不住还能借他的马车坐坐呢。”
“坐坐?依我看,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阿媛斜眼看她。
小影见被戳穿,嘻嘻一笑,道:“心里有数就好了嘛,何必说出来呢,多不好听。走吧,我们去问问,那太子住在哪里。”
盛泱备有接待邻国使臣的行馆,就在重威广场的两侧,按其所向方位分为东云行馆和西霞行馆。
平楚国的八皇子一行入住东云行馆,而殷罗太子宴逍一行自然只能入住西霞行馆。两座行馆门前均是守卫森严,入住行馆的客人在他本国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百州朝廷自然不能视他们的安全如儿戏,稍有差池,便是能引起两国争端的大事。
此种情况下,小影和阿媛只能在两座行馆间的街道上转了转,未遇见夜灵,便打道回府了。
祌炔宫,夕阳斜斜地投影于宽大的窗棂上,殿内有些昏黄,轻纱漫卷下的床榻上,身上盖着薄衾的少年脸色苍白,睁着眼睛,定定地看着床顶,半晌,侧脸,看向窗前夕照中的秀挺背影。
“你为何还不走?”床上的少年突然道,声音中透着一丝无力和凄凉。
景苍回身,金色的光线照在他白皙的侧脸,泛出玉一般的光泽,他看着床上的姬傲,不动,也不语。
姬傲突然扯了扯嘴角,却终是没有笑成,道:“你的目的已经达成,还日日在这里守什么?你想看什么?”
景苍闻言,眸中并未现出多少惊色,只伸手轻轻拂了下窗棂,道:“你如何得知?”
“你是何人,他是何人?你肯与他同桌饮酒,我便知,你存了杀他的心了。”姬傲转过脸,继续看着床顶,语气平静。
景苍看着他,不语。
姬傲却继续道:“我千防万防,未防到你会在花上下毒,更未料到,仅一面之缘,你便对他的性格琢磨的如此透彻,知道他看到美丽的花,一定会去触碰,而刺上的毒,会要了他的命。”
景苍回头去看窗外,道:“我景苍朋友不多,只你一个,我不希望这唯一的朋友也变成死人。”
“死可怕吗?他们要杀我,尽管来好了!”姬傲突然坐起身,大声吼道,然后一阵轻咳。
景苍蓦然回身,看着他。
“殿下,殿下……”门外传来侍卫小心翼翼试探的叫声。
“滚,都给我滚!”姬傲跳下床,疯了似的拿起一张凳子向殿门砸去,随着一声巨响,一切又归于平静。
“你有气,可以冲我来。”景苍看着披散着头发,双手撑着桌子,一脸压抑的姬傲,静静道。
姬傲倏然抬头,看着景苍,半晌,突然过来扯着他的袖子,边走边道:“你来了多次,还未好好参观过我的寝宫,今日,我亲自带你看一看吧。”
景苍被他拽着,疾步在空旷的寝宫走着,他赤着脚,边走边为景苍介绍宫中那些摆设的价值和历史,件件都是无价瑰宝,一圈走下来,他似乎有些累,气喘吁吁地喝了口凉茶,抬头看着景苍,笑道:“什么都有是吧?”
景苍不语,只看着他。他忽然收敛了笑意,道:“你看,还缺什么?你这样见多识广,一定知道的,你说呀。不敢说?不屑说?多么显而易见,缺人,不是吗?什么都有的地方,唯独没有人,不是吗?”他捏紧了双拳。
景苍依然不语。
姬傲稍稍侧过身,眸中含泪,道:“我知道,在你眼里,我不过如宫中诸多争权夺利的皇子皇孙一样,是个俗人而已。是啊,我也从不否认,我必须得争啊,我怎么能停呢?姬平皇兄的例子就摆在我面前。可是,你知道吗?这真的无趣极了,累极了,让人厌烦极了。”
他仰头,舒了口气,又环视寝宫一周,道:“很久以前,我就已经发现了,姬平皇兄那样的结局,未必是最坏的。死,倒是痛快,有一样东西,远比死更让人难以忍受。你知道是什么吗?孤独,永无止境的孤独,我们这些皇子皇孙们特有的孤独。”
他低头,右手抓住自己胸前的衣襟,道:“我第一次带他到我的寝宫来,他那样兴奋,说,从未见过这么多好看的东西,他喜欢拿我的帕子挨个的擦这宫里的所有东西,将它们擦得一尘不染。
他也喜欢窗外那些花,常常和花匠一起照料它们,然后在它们盛开时,将它们折来放在我的书桌上。
他有很好的嗓音,他轻唱的乡谣总能让我轻松入梦……
我第一次感到,原来,我也可以不孤独。”
他抬头,看着景苍,一字一字道:“他那样的单纯,无欲无求,我是,真的喜欢他……”一句话刚说完,他身子微微一震,竟喷出一口血来。
景苍一惊,忙过来扶住他。
床上,姬傲已拭净了嘴角的血渍,推开景苍递来的茶杯,静默半晌,景苍起身,将茶杯放回桌上,正想离开,身后却传来了姬傲的声音。“他的名字,叫玉人,出自相思门。他说,他的主人答应他,只要姬申被封为太子,他就可以回去跟他的父母兄弟团聚。他问我,当太子有什么好?他问我,为什么我有父亲母亲,却不跟他们住在一起?他问我,可不可以在我身边等到姬申被封为太子的那一天?
今天,是他十五岁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