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霞行宫,荀靖看着前面兴冲冲地捧着一盆黑牡丹大步向寝殿而去的宴逍,微微皱起眉头。
实在是不明白,三天前明明还为了联姻之事暴跳如雷,甚至连太子都不想当了的人,怎么隔日心情就突然好了起来?甚至连击鞠比赛输给平楚之事,他都没有太大的反映,只淡淡来了句:“哦,输了,那我们可以回去了么?”
还有今日,本来是去宫中向百州国君辞行的,他不知是脑子一热还是怎么回事,居然主动向百州国君承诺,殷罗永不会与百州为敌,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两国永远保持和睦友好,互通往来的友国关系。听得百州国君龙心大悦,当下赠了他一盆黑牡丹,据说,这黑牡丹,全天下,一年只产两株而已,而且,只有他百州才有。他毫不客气,捧了就走。
唉!说实话,他这个从小被娇惯了外甥,实在不是当太子的最佳人选,都十八岁了,什么事都还是任性而为,毫无心机。幸而那两个人已被赶出皇宫,梅瑾也已经死了,否则,他哪里会是那两个人的对手?
不过,这次百州之行联姻未成,为防万一,回去还是要将那两人斩草除根为好,免得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按他这个外甥的秉性,若那两个人侥幸不死,哪一天又回来了,备不住他还能将自己的太子位拱手让人。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但他觉得,这种事情,宴逍绝对是做得出来的。
轻轻叹了口气,他几步撵上宴逍,道:“殿下,那,我们后日便启程回国?”
宴逍倏然停住脚步,转身看着他,忽而一笑,挥挥手道:“你去准备吧,越快越好。”言毕,转身大步离开。
荀靖愣了一愣,眼中的疑惑更深。怎么看,宴逍近几日的表现都很不正常啊。看起来,有必要把他的随从沈翼找来问问了。
宴逍来到寝殿门口,沈翼本来倚在廊柱下晒太阳打瞌睡,见宴逍来了,忙振作起精神跑上前来,行了一礼,欲帮他拿手中的花盆。
宴逍宝似的护着那花盆,不让他碰,只问:“秋儿在里面吗?”
沈翼讪讪地缩回手,目光灼灼地盯着那罕见的黑牡丹,道:“在。”
宴逍正想推门,想想又不妥,迟疑一下,伸手敲了敲门。
“殿下,这是您的寝殿。嘻嘻,殿下居然也会敲门。”沈翼在一旁笑道。宴逍瞪他一眼,他忙捂住嘴,低下头。
一个小侍女开了门,垂首站在一边。宴逍踏进寝殿,举目四顾,没有人影。“秋儿?”他将牡丹随手放在桌上,转入内殿去找她。不一会儿,他怒气冲冲来到门外,揪过沈翼吼道:“秋儿呢?你不是说她在里面吗?”
“殿下,她的确在里面啊,我一直守在这里。”沈翼委屈地叫了起来。
“你把她找出来给我看!”宴逍扯着他就要往里面走。
“我在这里。”一直侍立门侧的小侍女突然低声道。
门口两个拉拉扯扯的男人顿时僵住了动作。宴逍回身一看,明明是一个面容十分陌生的小侍女,可是那声音,又的确是秋儿的。当下好奇心起,将她拉到近前,捧起她的脸仔细看了半晌,啧啧称赞:“真是天衣无缝,秋儿,你……”话说一半,抬头往门外一看,只见沈翼在那探头探脑,他当即回身,将门砰的一声关上。
内殿,窗下。小影卸下了脸上的面具,看着面前那株黑牡丹,不语。
宴逍坐在她对面,目光却越过牡丹看着她的小脸,原本光滑的脸颊和额头上,多了几条长长短短的伤痕,虽然不是很深,但也让人看得很是揪心。
“秋儿,它的名字叫‘青龙卧墨池’,听说有牡丹之王之称,你喜不喜欢?”见小影神情怔怔,他开口向她介绍这株牡丹。
小影摇摇头,道:“我不喜欢它的颜色。”
宴逍有些失望,讪讪将花盆从桌上移至地上,抬头见小影不语,一时竟也找不到话来说。
“那日我说的话,你还记得吗?”静默中,小影突然开口道。
想起她那天的话,宴逍脸上顿失神采。那天,她一身狼狈地悄悄来到西霞行宫找到他,拜托他将她带出百州国,她不愿欠他恩情,因而,愿意为他做一件事情作为交换。当时,他答应了她的请求,而至于交换的事情,他说要考虑考虑才给她答复。她如此急切地追问,当真,是不想与他有太多瓜葛了。
他站起身,毫不掩饰自己的心中的烦恼,在小影面前徘徊起来。
小影静静地看着他。
少时,他停步转身,接触到小影的目光,面颊微微红了,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那你可以跟我回家吗?”
小影侧过脸,没有说话。
宴逍面上一急,忙忙地凑过来解释道:“我没有恶意,我只是看你一个人……如果你跟我回去,我绝对不会总是去烦你的,我会给你单独的空间,不准任何人去打扰你,随便你做什么,也随便你,什么时候离开……”说到后来,他神色又有些黯然。
“那你带我回去做什么?”小影看着他,眸中藏着丝不解。
宴逍垂下眼睑,在一旁坐下,半晌,道:“如果,偶尔我叫你陪我一起说说话,你会介意吗?”
两日后,易容后的小影混在殷罗太子随行侍女的队伍中,就在夜灵和景澹的眼皮底下,出了盛泱,一路向南。
平楚,雪都烈城,即墨府。
夜已三更,深长的院中一片静谧,昏黄的石灯隐在花间柳下,朦胧了这本该一片漆黑的夜。
寂静中,远远传来极轻的脚步声,随着跫音渐近,前后院相连的月门外转进来两个身影,一路向琉华园而去。
“少主,已过三更了,您还不休息?”进了琉华园,朱峤见即墨晟停也不停地直向书房走,不禁跟在后面急急道。
“我如何睡得着?”即墨晟推开书房的门,头也不回道。
朱峤当即闭嘴,自从今日接到北方传来的消息,他就知道,少主又要开始费神操劳了。真不知这涵少爷到底怎么想的,即使再气愤,也不能一剑将那关河总督——堂堂朝廷三品大员的脖子给抹了呀,他是没事,脖子一梗,大不了一死了之。可少主呢?少主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可要救他,谈何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