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她不能了。这平和的风或许能吹散她不堪回首的过往,但吹不活她那颗已然沉寂的心,这清澈的水或许能冲淡她如影随形的忧伤,但洗不净她手上曾染过的鲜血。
她这样的人,原本该下地狱的,残酷的命运即使偶尔善良起来,却也善良得不合时宜。生命于尘世中沾染的暗污已沁入了她的灵魂,即使将她投入这浣纱湖中洗涤一千年,她也不可能再变得明澈纯透了。
所以,她喜欢这里,享受这里,却从不庆幸自己能来到这里。
她慢慢地疗可以愈合的伤,至于那些无法愈合的,就让它永世敞开着吧,那是她该还的债,该受的罚。
她低头,尖细的指将枇杷中圆润的籽抠了出来,正想再次揉皱湖面的那轮月,耳边却又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箫音。
她停下动作,倾耳细听。嗯,果然是她那首《西江月》,不过这次却是连贯顺畅多了。
不知不觉,又近三更了呢。她将枇杷包进裙兜,转身想要回房。可分辨那箫音的出处,似乎也正在东南方,离得并不远。
她脚步微微迟疑,转念一想,她自吹她的箫,她自回她的房,两不干涉,避她作甚?
如此想着,她沿着浣纱湖向不远处的小院走去。
小院前大片的草地上总是晾着如云的轻纱,箫声越来越清晰,她却看不见吹箫之人。这样也好,省得自己无心经过却扰了她的兴致,她悄悄地想,猫一般的蹑足而行。
还未靠近,一丝淡逸清冷的荷香却沁入她的鼻尖,她站住脚,仔细嗅闻。是的,她记得这香味,九岁时在盛泱的龙栖园,她不止一次闻到过它。可,她来这浣纱湖一年有余,今天却是第一次闻到这香味,难道,是有人夜半潜进了浣纱湖么?
她轻轻撩开遮挡视线的白纱,向箫声出处看去。
她的梧桐树下,她的大青石上,似乎正坐着一个人。
今天月光极亮,但她怎么也看不清那人的身形体态,只是朦朦胧胧一抹白色,如一缕轻烟般,时隐时现,似有似无。
怎么会这样?人如何会是这样?莫不是她眼花吗?她悄悄前进几步,揉揉眼睛,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然而一抬头,那树下却已空无一人,箫声也戛然而止。
她惊了一跳,不过眨眼之间怎的就凭空消失了?难道真是她眼花?
她提着裙摆向梧桐树跑去,刚刚来到树下,便见大青石旁的草地上躺着一支玉箫。她抬眸,于月光下四顾,四周月明风清,静谧如常,哪有半个人影。
可地上那支玉箫却证明刚刚的确有人在这里吹箫的,真是奇哉怪也!
她捡起那支玉箫,疑惑更深,这支箫,怎么跟她的那支那般相像呢?
回到屋中,她将枇杷放在小几上,转身想去墙上将她那支箫拿下来与这支对比对比,谁知转身一看,墙上空无一物。
她忍不住“咦”了一声,拿起手中玉箫看向它的底部,一条细细的划痕几不可见。
这是她的箫?!那条划痕是她在半个月前不小心碰到青石上造成的。
她大惑不解,怎么会是她的箫呢?又是谁私自将她的箫拿去吹呢?这样看来,以前半夜听到的箫声,都是出自她自己的这支箫吗?
辗转了一夜,天明时分,她打了个哈欠,决定不再为这件事情想破头脑,不管是谁,反正她吹完都会还回来的,对方如此小心翼翼,她又何必太计较。
是夜,她又跑到梧桐树下去吹箫。
一曲吹毕,她转头看着对岸银盘般的拜月花,突然笑道:“我知道了,是你对不对?我总是捉弄你,所以你也来捉弄我。别装着若无其事,我都猜到了。你这睚眦必报的花妖!”说着,一颗卵石投入水中,蓝莹莹的拜月花又在女孩清脆的笑声中轻颤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