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影道:“给你一个时辰时间召集士兵,一个时辰后,我要在将台看到翼营所有留下的将士。”
姚琮领命。
半个时辰后,容城南郊的翼营营地,小影独自呆在景苍的将帐中,轻轻抚摸着帐内的一桌一椅,想象着不久前,那个清秀俊逸的少年将军曾坐在灯下,抑或倚在桌角,或擦枪,或看书,或与手下将士谈笑小酌,讨论练兵之策,想着想着,便觉得每一幕都历历在目一般,真实得仿佛触手可及。
然而一眨眼,一切重归空寂,桌椅仍在,只是永远失去了他们曾经的主人。
心似被巨石撞击,瞬间疼痛难当,她转身,移开目光,却看到床榻之侧的衣架上,挂着一袭暗银色的软甲。
她走过去,轻轻抚摸着它冰凉光滑的表面,想起它曾包裹着的那具鲜活温暖的身躯,终究忍不住潸然泪下。
再不可见,再不可见了,人生寂寞,失去了他,生命更如一潭死水,再也泛不起喜悦的波澜了。
“郡主!”门外传来袁立的声音。
她急忙拭去泪痕,整理一下情绪,回身望着门口,道:“进来。”
袁立端茶进了门,道:“郡主,您旅途劳顿,不如先休息一会儿。”
小影摇摇头,道:“我不累,霍将军和司徒将军呢?”
袁立道:“两位将军和姚将军一起去召集翼营将士了。”
小影点头,在桌边坐下,抬眸看看他,道:“你也坐吧。”
袁立低头道:“属下不敢。”
小影问:“郡王平素待你们严苛么?”
袁立忙不迭地摇头,道:“郡王待属下们很随和,经常与营中的将士们坐在一起谈笑……”说到此处,语带哽咽。
小影闻言,心生悲凉,道:“既如此,你也无需和我见外,坐吧。”
袁立这才中规中矩地在她对面坐下。
小影端起茶杯,终究喝不下去,遂又放下,道:“袁立,夕烟之战时,你可一直跟在郡王身边?”
袁立抬头道:“属下和姚琮将军等几位副将一直紧随郡王身后,直到后来突围时,才被殷罗士兵强行冲散隔开。”
小影抿了抿唇,道:“你给我讲讲……当日的情形吧。”
袁立一听要重述当日的经历,还未开口便流下泪来。
小影也不催他,强抑着心痛,静静地等着。
少时,袁立终是忍住哽咽,开始从四月三十那日辰时开始说起,景苍如何阵前反戈,如何带着他们在几倍于翼营兵力的殷罗大军中冲杀,如何被殷罗大军包围,平楚即墨晟如何带兵驰援,景苍如何带着他们进行突围,一丝不落。
但说到最后景苍与程垓单挑时,他眸中的泪珠又狂涌起来,哽咽着道:“若是属下们能一直跟在郡王身边,他就,就不会死了,如果他不是分神去挑那条腰带,就不会被身后的暗箭射中,已经落败的程垓更不可能有机会杀他……”
当他说到“腰带”一词时,小影浑身一颤,有些僵硬地转过脸看着他,问:“你说什么……什么腰带?”
袁立擦了擦颊上的泪,道:“当时,郡王一人被程垓和他手下的副将围在包围圈中,属下和姚将军等人被大批殷罗士兵挡着,一时无法靠近。郡王虽已力战一天,但程垓仍非他的对手,不多时便被郡王打得没有还手之力,就在郡王准备一枪结果他时,程垓的副将从旁趁机偷袭,郡王避得快,没有伤着,但怀中一条腰带却被那名副将的长矛给勾了出来,郡王便停下攻势回枪去挑那腰带,就在那时,一支暗箭射向郡王的背心,而程垓,也趁机一刀刺向郡王……”
“别……别说了……”小影捂住耳朵,浑身轻颤不已,慢慢从椅上滑到地上,呼吸短促。
袁立见状,忙过来焦急问道:“郡主,您,您怎么了?”
“出去,马上!”小影眼睛直直地看着地面,手指颤抖地指着门口。
袁立一愣,随即似有些明白,转身默默退出去了,刚刚退到门外,便听里面发出一声痛彻心扉般的嘶叫,当即感同身受,蹲在门外再度落泪。
小影委顿在地,双手紧紧抓住自己胸前的衣襟,仰头向天,眸中,却没有一滴泪。
痛至极处,竟会无泪,原来如此。
景苍,景苍,你想要我死么?你想要我生生地痛死么?
一条腰带,一条绣工拙劣得我都不敢将它拿出来当面给你的腰带,竟然,误了你的性命!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那八个字,对你真的那样重要么?既如此,为何你要对我说,你已经放弃了?抑或,你本没有放弃,只是来看我之时,心中已打定了奔赴绝境的决心,想让我日后痛得浅一些,所以假装放弃?
景苍,早知如此,我何不亲口对你说一声“我爱你”,如果这样,那条腰带的分量会不会变得轻一些,轻到你不必用生命去换?
早知如此,我何不强行将你留下来,哪怕你心中不甘,哪怕你心中有愧,哪怕你真的不愿,但至少,你还活着,还活着。
我要的不多,只要你活着而已。
可如今,我该用什么去挽留你,去哪里寻找你?
景苍,为何要爱我如此之深,爱我如此绝烈,既然这样爱了,为何不更自私一些,将我留在你身边,为我活下来?
你为何,要选择用这样一种方式来为你我的今生划上句号?独自离去,路上,不寂寞么?
景苍,黄泉路上,奈何桥畔,你驻足回首,望一望吧,待我为你报了仇,遂了愿,便去陪你。
你切记得,等我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