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几个, 都小心着点。”
何念新言语间颇为不耐,压低了声音道是。
她而今正趴在一株巨木之上。这巨木独立于梁京城门,在还没有这座城的时候,它便枝繁叶茂地长起来了。而今足有十余人那般高,三四人怀抱那般粗,而今春寒料峭间, 鲜嫩的新叶已然萌出,翠了整个树头, 宛如一着翠嫩颜『色』的老妪那般, 恰可供何念新遮蔽身形。
何念新原本打算得好好地, 便带着怀夏来此处躲避,她将怀夏抱上树梢头,正可以借此地偷窥西征的行军。不料一时说漏了嘴,正觉无聊的池崖少年们听闻到有这等没见过的事,都吵着要跟来。
何念新一番吹胡子瞪眼,没能奏效, 只得带上这一串的尾巴。于是这树头今日一大早便挂了十多位半大姑娘、小伙地,枝头微微地弯腰下身。
怀夏瞧着心惊胆战,生怕那头被坐断, 连人带树枝砸落到地上去, 平白暴『露』了行踪。
何念新见她怕的模样, 赶紧把怀夏往回搂了搂。尽管怀夏而今坐的是大树主干的顶头, 整颗树上最安全的那个地方。
就听满树叽叽喳喳, 却全然也不似鸟鸣的动听, 只是些兴奋言语:“听闻行军前要宰牲畜,撒血,还要一人一碗酒撒地上,如此浪费!”也不知是哪里听来的传言,一个师兄炫耀开来,以示自己的见闻广博。
何念新撇嘴,哪有这么多讲究,她怎么没见自家父王摆弄过?
怀夏却若有所思,点头道是:“似是典籍上有过记载,只是不知今日是何人来为大军送行。”
“不是皇帝亲至吗?”那师兄赶紧凑过来问道。
怀夏满目奇怪,摇摇头道是:“未曾听闻过。想必该是哪个肱骨重臣来行此程吧。”
那师兄颇为失望,他还没见过皇帝呢,如此回下山来能见一见当今圣上一面,倒是件可吹嘘两句的事了。
“安静!有脚步声来了。”何念新摆手道是。
立时树头上只余春风拂叶的沙沙作响。
怀夏全然没曾听见什么脚步声,不过她心知这帮习武之人比自己耳朵好用多了,于是也不去问,只往梁京城方向望去。不多时,也听到隆隆声响,便见得城门方向有大军正结阵而行,瞧着似模似样地。但怀夏毕竟也算是亲眼见过战场的人了,却总觉得这些人形态上少了那么一股子劲儿。
她有些说不清道不明,却在心底里暗暗觉得,这一场自家贤王叔该是赢定了。
身旁的何念新也是同样的想法,低声对她道是:“这群兵恐怕都没见过血呢。”
“那我们是不是就不用担心了呀。”怀夏问道。
“……行军打仗,总是不好的。这打得还不是蛮子,这血像是白流了。”何念新脸『色』难看了几分。
怀夏想了想,将自己的手塞到了何念新怀中,以作安慰。她这举动似乎着实让何念新心宽慰了几分,何念新吐了胸中一口闷气,重新瞧着大军方向。
“如此庞大一支军队藏在梁京这儿,若这人心怀不轨,那可随时能拿下这城呢。”何念新凉凉道是。
“想必父皇今夜难得能睡个好觉了。”怀夏是数不清这里有多少人,反正有很多就是了。她想得多,从何念新那句话里,一口气想了很远。
猜她自己的丧事虽号称是病死的,想必达官贵人那里私底下该传别的说法了,自己那父皇如今是前有豺狼后有虎,硬生生把自己给弄到这般田地里,正想着甩脱这危局呢。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教豺狼斗虎,而后作壁上观。如今终于把豺狼往虎那边引了,可换片刻的高枕无忧。
只是父皇啊父皇,你先前诸般算计尽已落空,为何觉得再出昏招却能奏效呢。怀夏心底里这么想,却没说出口去。
于是何念新便听着有些茫然,怎么忽然谈论起睡不睡个好觉了?
那大军前阵,高头大马上的将领却瞧着还是个人物,背着□□,应该有几□□手。一旁池崖少年们看得无聊,自觉这大将未必是他们的对手。何念新却解释着,为将之人,未必要比得他们这些江湖人武艺高强。
将领身畔,却站出了一个小男孩。
这小男孩被一群太监簇拥着,绷着一张小脸,将身子挺得笔直,站在那处,磕磕绊绊地背着祝词。他声音不大,饶是何念新那耳朵,也没听清他在说些什么。
“怎么是个孩子?”身畔有人怪道,“这人是谁?”
“大皇子……?”何念新辨认了许久,才勉强有了这么个猜测。
“他?”怀夏一怔。
这小男孩将祝词背完,松了口气,自觉太明显,又紧皱眉头,从身后太监那处接过了一碗烈酒,作着姿态,赐给了那将军。那将军也不嫌这小儿拿捏姿态,只双手将酒接过,一饮而尽后,将碗一掷,只听清脆一声响,守将中气十足地喝到:“众军听令,随我前往凉城,拿下叛国贼子!”
大军呼喝,声势震天!
而挂在树上的一群人却听得颇为无聊,半分也没有被振奋起来的意思。那先前喊着浪费的师兄还颇为失望道是:“原来只是砸碗,而非洒酒,还只有将军一人得饮。”
何念新立时也开起了玩笑:“若是军中一人一碗,那想必梁京的酒窖都该搬空,百姓家的碗也早就砸干净了吧。”
“哎,你们说,你父王需用几个月才能将这队人给打散了?”林秀儿笑着问道。
“……”何念新没去回,倒是认真在瞧着行军,以用来估『摸』着那大军得有多少人,好给她父王通风报信。她数了半晌,总算是等行军漫卷起的黄土也消散了,却见那小男孩竟还站在原地,愣怔地望着前路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那弟弟,这是怎么了?”何念新捅了捅身边的怀夏。
林秀儿想得简单,脱口而出道:“这真是个皇子?难不成是下一个皇帝?”
那想着炫耀的师兄摩拳擦掌,见不了真龙天子,见个下一代的也是不错。
怀夏却摇头道是:“大皇弟乃是宫女所出,难登帝位。”光她那二弟三弟,就各自有一个虎视眈眈的母家在背后撑腰,哪里轮得到这大皇子?更何况除却母家,单论这大皇子的心『性』,怀夏也不觉得他会成为一个好的帝王。
身后池崖少年们又失望了起来,像是没能看到新鲜把戏的小娃娃们。眼见着眼前的大戏落幕,又不够精彩,这些人连喝彩都懒得奉上,各自从树上蹿了下去,躲着那旁还没离开的小男孩的视野,匆匆离去。
只余下何念新带着个不会武功的怀夏,不着急立刻就走。两人又在树上坐了会儿,瞧着大皇子身侧的太监将他请离,而大皇子却似是恋恋不舍地转身,何念新才笑着:“未曾想来的会是大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