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叔缓缓的站起来,透过一格一格的木质窗棂看向远方,虽然已经是六十多岁的年纪,但精瘦的身影像是一棵松柏一样傲然挺立。
“都怪你不听话啊!我一心想让你青史留名,达到比你爷爷更高的高度,但是你呢,优柔寡断,意气用事,因为一个女人宁可把我舍弃,阿朗,六叔是真的寒了心啊!”
他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背影添了几分萧索。
盛朗熙望着六叔的背影眸色中闪过一丝痛楚,他闭了闭眼,眸色成了灰色:“六叔,事到如今,你何必再瞒我?”
六叔缓缓的转过身,看着他,静等着他把话说完。
盛朗熙平静的迎上六叔的目光,眸色中透着尊重,像从来一样把他当做长辈。
“六叔已经找到了那个孩子不是么?”
六叔眼中流露出一丝讶然,不过转瞬即逝,他轻轻的勾了一下唇角,淡笑着说:“不愧是我教出来的人,行事风格果然像我。”
他打开茅草屋的门,信步走出去,盛朗熙不紧不慢的跟着。
他们二人沿着青石板铺就的小道慢慢的走着,六叔像是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一样说着那件令盛朗熙震撼了许久的事。
“对,我找到了那个孩子,我以为他早就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没想到他还好好的活着。”
他长叹一声,很是感慨的接着说:“十八年了,没想到十八年后我还能再听到有关他的消息,这种感觉真是……”
六叔轻轻的摇摇头,纵使他阅历这么丰富的人也很难概括此时的心情,惊喜,难过,愧疚,淡漠,小心翼翼,种种情绪汇合一起后是无所适从的茫然。
“六叔一定很高兴,虽然你跟他只见过一面,他毕竟是你的骨血。”盛朗熙缓缓的说。
六叔微微一笑,笑容中带着几分苦涩:“本以为要孤独的一生的我突然找到了自己的儿子,高兴,怎么能不高兴?”
六叔犹记得见那孩子的第一面,那时孩子八岁,被乡下的一个亲戚带到六叔的面前,隐晦的说了孩子的状况。
六叔在进盛家之前是结过婚的,对方比他大八岁,是个精神有点不正常的女人。
当时六叔家过的很苦,他的母亲因为半袋白面便把六叔给了这个女方家当上门女婿。
年轻的六叔虽然也反抗过,可最终也没能逃脱命运给他画好的轮迹,他跟那个比他大八岁的女人结了婚,婚后不到两个月他便以谋生路为由一路北上。
流浪两年多后进入当时就已经十分显赫的盛家做事。
或许因为恨,或许因为不甘与耻辱,两年间他没给家里去过一封信报过一生平安,在那个动乱的年纪,人人朝不保夕,村子里的人都认为他已经死在外面了。
他觉得这样也好,大家都认为他死了,那以前的六叔就不存在这个世界上了,他就可以开始崭新的生活。
而且他当时暗恋着盛子远的正妻盛朗熙的生母陆则安,就跟不愿意提起他在乡下的那一桩糊涂又荒诞的婚姻。
直到一个乡下的远方亲戚探亲顺路把那个孩子带到他的面前,他才知道他离开不久那个大他八岁的女人就怀了孕,并且勇敢的生下了这个孩子。
没有言语能形容六叔见到这个孩子后的心情,震惊,害怕,惴惴不安,全是负面的情绪。
他一直给盛家的人说自己是单身,这突然间冒出来一个孩子是怎么回事?
“奴婆死了,她的家人也都死的死散的散,除了带这孩子来找你,他真的无处可去了。”远方亲戚颇为惆怅的如是说。
那个孩子长着一双跟六叔一样细长的眼睛,黑不溜秋,不知道从哪捡的一双鞋,穿在他脚上很大,而且其中一只还破了洞,依稀可见那孩子藏污纳垢的脚趾。
六叔盯看着他,他也盯着六叔,完全没有乡下孩子见到生人时的胆怯。
在阳光斑驳,影背墙上爬满爬山虎的午后,六叔迟疑半晌,最后哀叹一声:“既然是我的孩子,那就让他留下吧。”
孩子眼中闪过一丝的亮色,多年以后六叔想起来,那孩子当时应该是在高兴吧。
不等六叔想好借口把那个孩子介绍给盛家的人时,那个孩子就离奇的失踪了,他暗地里问了许多人,他们都说不知道。
跟他来时一样,那个孩子在盛家住了两个晚上以后,没有征兆的不见了。
六叔对那个孩子虽然没什么感情,但毕竟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骨血,他请了两天假把盛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以及附近五里之内小孩子可能去的地方都找遍了,还是没能找到那个孩子。
说不失落是假的,但更多的是庆幸,六叔因为自己这个恶毒的心里懊恼过很多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