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野看见那银光闪闪的盘子中，妥妥当当地蜷缩着一个孩童。那着实是一个孩童，尚且幼小，背对着东野。

孩童的背部皮肤经过长时间蒸煮，变得柔软白嫩，部分皮肤拥挤在一起，毫无血色。

孩童的毛发已经脱尽，但东野脑海中却出现一个长头发的小姑娘躺在蜷缩在柔软的棉被中的景象。

然而东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东野早就对吃孩子的事情有所耳闻，但那种事情传说里有，现实中谁也没见过。据说贵族们专门从贫困地区购买品相优良，不足五岁的婴孩。他们的父母用丝瓜瓤沾了水，洗净孩子们身体的各个角落，也不顾孩子被坚硬的瓤丝剌得浑身红肿，大声叫唤。母亲洗净孩子，一边嘴里念叨着“上另一个世界享福去，跟着我们只能受苦”，一边眼里流出两滴硕大饱满的眼泪。父亲在旁边神情焦躁，不断地用指头关节叩击着家里那张坑坑洼洼的木桌子，有节奏的响声顺着吹动灯草的微风直飘到屋外去，于是此时打渔归来，一身腥臭的渔人又听见这种将自己的孩子卖出前特有的敲击声，便立刻明白了接下来又有一个孩子要面临悲惨的命运。

他很想拯救孩子，他想要分一些鱼给男人女人，这样他们能吃饱饭，孩子也就不会死。

然而卖鱼人看看自己的用篾条编制的框子，里头几尾小的可怜的鱼毫无生机地翻腾着。

他于是知道，自己救不了孩子。

东野现在又何尝不是那打渔的人呢？

他在老板手底下办事，靠着老板发工资活命。他能上去说“你们这帮吃小孩的禽兽”吗？他能向安全部报告这桩可怕的恶行吗？安全部里也只是一帮靠别人给饭吃的普通人啊。他们或许会满口答应，或许会对这恶性事件心生厌恶，但没人能审判这些达官贵人。

说到底，买卖孩子对于他们，只是你情我愿的自由贸易。

自由贸易，没人能约束的了。卖不了孩子，贫困地区的农民就只能干望着一点一点耗尽的米缸兴叹；买不着孩子，富豪们就少了一道美味佳肴。

是呀，这孩子早晚是要死的，与其饿死，还不如让他们发挥出更大的作用，为自己的父母换取巨量的财产，一下子离开贫困区，来镇子上生活；为各界知名人士换来美味佳肴，大饱口福，不仅吃的人愉快就连像东野这样从远处闻一闻都垂涎三尺，神清气爽。

东野终于说服了自己。

然而他细细一看，心里更觉得发悸，只见刚才那肥头大耳的胖子取出来的一堆青色宝石筹码上，赫然印着许多各不相同的头像。头像全部神情痛苦，脖颈上围绕着锁链。

他们，是用奴隶当筹码的吗？

东野觉得胃肠翻滚，仿佛一个气团从胃酸的海洋里浮上来，却不能下咽，只觉得那气团像热气球一样越升越高，越升越高。最终，东野实在无法忍受，冲进魔树藤蔓内的楼梯间，在昏暗的的楼梯间大吐特吐。在停歇的当儿，他听见背后传来木轮子转动的声音。刚才的服务生从他身边走过，乜斜了他一眼，然后推着车子进入了浓度梯（借由藤蔓内部浓度差进行上下运输，需要一定的魔法来控制）。

东野又开始剧烈地呕吐。

他看见许多浑浊不清的秽物倾泻在他眼前的木桶中，发出畅快的击打声，每一次呕吐都令他回想起自己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贪婪地吞噬着孩童香气的画面。他头晕目眩，神智迷离，闻到一股强烈的酒精味，那是众多尚未消化的食物混合产生的臭气。

几缕湿漉漉的头发无精打采地耷拉在东野的前额上，他双手颤抖，从怀中摸出一盒烟，掏出一根叼在嘴上，又摸出一个小巧玲珑的打火机，扒拉了几下，却怎么也打不着火，最终，他的手剧烈地抽搐了一下，打火机掉到一双皮鞋边上。

东野正要捡，抬头看见那人正是老板。

老板面含微笑，一双眼睛里像是塞满了针，刺得东野火辣辣的疼。

“老板？”

老板没有说话，优雅地弯了腰，拾起打火机，用手擦擦，交给了东野。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东野觉得这语气很温柔。

温柔得令人浑身不自在。

“没有，老板。”

“那就好。”

“谢谢您的关心。如果不需要我，我就去忙那边的事了。”东野转身向浓度梯走去。

“等等。”

东野此时背对老板，脸上满是惊恐的神情，他满头大汗，布满血丝的眼球僵涩地挪向身后的老板。

怎么回事，干嘛叫住我？

说起来他的能力是什么？

要不要在这里翻脸？

东野收敛了恐惧的面容，强装镇定，挤出一丝自认为能蒙混过关的微笑，将身体转回去：

“老板，还有什么事？”

“尝尝这个。”老板的手中拿着一块白嫩的肉，皮肉皆白，上头还冒着丝丝蒸汽，散发出一股奇异的香味。